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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初她又變作養豬姑娘,面色黝黑,筋骨強壯,頭髮焦黃像晚秋的乾草,十指粗糙有如挫刀。她孔武有力,一肩能扛二百斤的麻袋。說話高聲大嗓,最愛就是和著生蒜吃狗肉,連於數杯烈酒而面不改色。雖然衣服和鞋子又髒又臭,她乾的活兒卻乾淨利索,而她也弓似為榮。
到了90年代,她在美國一所大學任教,並取得了終身職位。她的愛好是聽古典音樂,寫作和到世界各地旅行。在美國人眼裡,她是地道的中國人;而在中國朋友看來,她又西化得可以。有人甚至懷疑她是個女權主義者,蓋因她過分獨立。離婚之後,她並不急於再嫁,而是自己撫養兒子,廣交朋友,生活一樣過得有滋有味,許多人覺得實在難以置信。
以上這幾張肖像畫的可能是同一個人麼?這個人難道是我麼?這些圖畫中,哪些是本真的我,哪些是粉墨登場的我呢?有時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記憶。然而我清楚記得,早在少年時代就分明感到,我這個人天生矛盾重重,將來肯定不會一帆風順。
我於1950年12月1日在北京出生。父親40年代就離開輔仁大學跑到晉察冀去參加革命;母親在4D年代末畢業於燕京大學,那時她對毛澤東領導的革命也是滿腔熱情。像很多知識分子一樣,她相信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實現男女平等,讓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發展經濟,控制通貨膨脹,解決知識分子的失業問題。因為這個黨的幹部都那麼廉潔奉公,朝氣蓬勃,跟腐敗、專制的國民黨真有天淵之別。
我小的時候,大人總愛說我們這一代最幸運,因為我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到了我身上,情形卻有些不同。我的確生在新中國,但剛一歲,父母就把我帶去了瑞士。我也是長在紅旗下,卻不是革命的五星紅旗,而是紅底白十字的瑞士國旗。這也許是我日後顛顛倒倒,命運多舛的濫觴。
在瑞士我們住過伯爾尼和日內瓦,均為恬靜舒適之地。那時家裡有4口人:父親、母親、二姨和我。星期一到星期六我很少見到父母,他們都在中國領館忙於工作。一清早他們就匆匆離開,到了晚上,未完的工作、會議、宴請使他們一樣難以脫身。等他們到家,我早睡熟了。星期天,母親會睡到中午,而父親更要睡到下午兩點左右。那些年,只有親愛的老二姨從早到晚陪伴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二姨並不是我家親戚,而是我的保姆。我出生前不久奶奶把她請了來。從我出生的第5天,也就是我從醫院回家的當日,母親就把我交給她了。此後日日夜夜,都是二姨給我餵奶、洗澡,把我抱在懷裡輕搖,我在她呢喃的曲調中入睡。我兒時的記憶充滿二姨的音容笑貌。母親生下我不到一個月即飛回瑞士繼續工作了。至於父親,等到他回國述職第一次見到我時,我已快滿一歲了。後來父親給我在北京過了週歲生日,就把我和二姨都帶去了瑞士。
甫至新家,父親便說:“現在新中國人人平等,今後咱們在一塊兒生活,就是一家人,讓我們的小瑞叫您二姨吧。”
就這樣,我學會了叫二姨。對我說來,二姨兩個字真比父母加起來還親。而二姨也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女兒,5年、10年過去了,漸漸地我居然真的取代了她自己親生女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知道我的父母什麼時候才發覺我和二姨之間竟變得如此難捨難分;也不知道他們發覺後作何感想:他們獻身革命,多年來勤於職守,到頭來卻讓一位保姆贏得了他們唯一愛女的心。
當然也不能說我不愛父母;我愛他們。不過這種愛是理性的愛,跟我和二姨血脈相連、魂魄相依的關係完全不同。我和二姨之間有一種神秘的感應,假如一人在千里萬里之外橫遭不測,另一個人立刻會覺察一種不祥之兆,變得心神不定,惡夢纏身。這種預感難以言表,但在1978年果然應驗。而我母親1976年猝死,我卻並無預感,直到第二天父親拍電報來,才得知這一噩耗。
1957年,我回到北京上小學,才發現我對二姨的依戀不是個別現象。我就讀的西苑小學中有不少高幹子弟也都跟我差不多,他們對保姆、阿姨,對奶奶。姥姥的感情遠勝過父母。有時做父母的受不了,就把保姆趕出家門。也有些為了孩子把老太太留下。這些人後來不少得益匪淺:“文革”中父母受牽連的,孩子卻讓好心的保姆帶回家中當自己的親生兒女一樣撫養長大。
二姨對我的寵愛使她盲目,對我的一切缺點視而不見,總覺得天底下誰家的孩子,也比不上她的小瑞。我弟弟小煉當然也挺棒,但說來說去,最聰明最漂亮心腸最好的是我,永遠是我。我的一切所為,無一不使二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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