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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風生水起
“你怎麼回來了?我。我還以為你跟你姑媽離開了呢?”女孩抖了抖碩大破舊的被褥,在這個難得放晴的天氣裡見縫插針得把這潮溼發黴已久的大傢伙甩在院裡的鐵門上。十三四歲的年紀與這瘦小的身子在被褥的龐大下顯得極不相稱,她原地跳了好幾下才略微鋪平四個角。這時,男孩扔下手裡的書包,徑直上去幫忙,隨意地皺了皺眉毛道:“今天下午沒課。”他笨手笨腳得反倒將那些散發著黴味的棉絮從破口裡散落出來。灰濛濛的雜粒膠著在空氣中醞釀成大顆的粉塵,兩人嗆著嗆著就笑出聲來了。女孩問話的時候,眼裡盡是不可思議卻又暗自歡喜的情緒:“原來你沒有跟他們走啊,太好了。”
白皚蕭咳嗽兩聲,怒衝衝得踹了一腳鐵門,拉著女孩的手遠離粉塵懸浮的低質量空氣範圍:“我才不會跟他們走的。”他倔強得小臉憋得通紅:“小嬌,你家這個被子實在太爛了,等以後我有了錢,一定給你買公主才能擁有的天鵝絨被褥!”
小嬌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那我可不敢想,只要能有條新的棉褥子給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條可是我家僅剩的,爸爸昨天又大便在床上。幸好墊了塑膠紙,否則今天就只能睡報紙了。”正說話期間,裡屋靠門裡側傳出嗚嗚的掙扎聲,一個看似五六十歲的男人臥榻在青磚踮起的簡陋床上拼命得晃盪著腦袋。他的面色呈現病態的飢黃,整頭斑白,鬍鬚亂竄。白皚蕭看了他一眼,他記得桂老三跟自己的父親同年齡,不過才四十一歲罷了,卻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蒼老。
“爸爸在叫我了,”小嬌趕緊往屋裡跑,“去晚了他會用頭亂撞的。”
白皚蕭還記得半年前,疲憊的桂小嬌剛剛燒了飯就酣睡在廚房間的矮凳旁。癱瘓在床的桂老三聞到焦糊的味道卻無法喊出聲音,只能拼命的撞著床板。撞到連正在隔壁屋頂上修彈弓的白皚蕭都感覺到地動山搖,這才發現頭破血流的桂老三差點就一命嗚呼了。好在有驚無險,也免去了一場火災。從此以後,桂小嬌在父親呼喚的半分鐘裡一定會趕到他的身邊。
白皚蕭問過桂小嬌:是否曾經有過那麼一瞬間無情的念頭,怨恨拋棄他們父女的母親,希望她不得好死。是否曾經或現在有過一瞬不孝的念頭,哀怨父親的殘疾帶給自己無盡的折磨,希望他早死早解脫。
桂小嬌說:當年在醫院裡看到父親的那一刻,她唯有淚流滿面得感謝老天爺指引著她走進重症監護室,而不是像白皚蕭一樣…直接走進了太平間。爸爸再殘疾再拖累,至少她還有爸爸。
三年前工地發生意外坍塌事故,兩個搬運工人一死一傷。傷者名叫桂老三,經全力搶救保住性命但至此高位截癱並喪失語言能力。另一位當場死亡,是他的鄰居兼工友——白謹謙。
白皚蕭一直忘不了那一天,父親白淨淨的臉龐被鮮血糊得看不出原貌,文質彬彬的眼鏡早就不知丟失在哪裡。他安靜地躺著,眉頭輕蹙,就像多年以前燈下批改作文的時候那麼深沉安靜。但對於白皚蕭來講,無論是作為受人尊敬的語文老師,還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被學校開除並淪為工地搬運工。父親永遠是那個父親,沉默,淡定,慢言細語,偶爾發呆卻從不吐露心聲。他與母親的話亦是少得可憐,伏案寫作的父親和在那架舊鋼琴上頻頻敲擊的母親構成這個家的底色元素。
媽媽的間歇性精神病據說在結婚前就有了,只是那時還不嚴重。她會抱著白皚蕭唱兒歌,也在狀態好的時候教別人家小孩子彈鋼琴。但間歇性精神病畢竟也是精神病,從她在一個孩子面前突然摔碎玻璃杯割腕的那天起,再也沒有人敢把孩子送到這個家裡來了。
因此除了桂小嬌,白皚蕭沒有其他朋友。這一處小院子隱藏在鬧市街角後最隱秘的一個衚衕裡,就好像被塵封在這個城市的記憶盲點。多少人經過巷口吆喝的小販,滿地瘋跑的孩童,搖椅蒲扇的老人,倚門望街的寡婦,卻從來不會往這個方向裡多看一眼。鮮有人知道,只有白皚蕭和桂小嬌兩戶人家如同海濤洶湧的煙波中盪滌著的兩片浮萍,他們活得辛苦卻驕傲。老天沒有因為他們的命途多舛而放棄愚弄,厄運再次砸向這個風雨飄搖的小院落時,兩個家庭都失去了頂樑柱。桂小嬌的媽媽本就是二婚,出事以後她拋下小嬌投奔和前夫生的那個兒子所在的城市去了,再也沒有訊息。白皚蕭的媽媽也在這樣沉重的打擊下,病情愈發嚴重。
至始至終,白皚蕭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因為父親給他的記憶實在太模糊了,從來沒有讓自己騎在他的脖頸上游街,從來沒有用木頭給自己削過玩具槍,從來沒有除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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