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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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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袖思想的陽光下一遍一遍翻曬著自己的肉體和靈魂。

兩個月的頭一個月是興修水利,情況與清水塘的農閒時節差不多,具體說是修一條貫穿農場的“反修渠”。我努力勞動,不偷懶服管教,也積極參加學習,不斷批判自己的資產階級右派思想。雖然有時心裡也有牢騷和委屈,可沒表現出來(改造的另一個收穫是知道將與外界不和的東西包藏住)。後來天暖了播種時節到了,就擱下水渠開始播種。農場幅員遼闊,比清水塘農場大得多。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地面,見不到山嶺,土地連著土地。春播工作量很大,農場進入“戰鬥”狀態,管教幹部以種種行之有效的辦法激勵我們積極表現。“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表現好的摘帽解教,表現不好的後果自己知道!”我知這是句大實話,無論哪裡的管教幹部都喜歡同犯人講大實話,講硬邦邦的大實話。我們犯人也聽慣了大實話。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管教都這麼把話說得響噹噹硬邦邦,有的很溫和入耳,有位姓邢的副隊長還在隊前講了他家鄉的一則農諺,說是“春天累掉褲子,秋天撐破肚子”。這有趣的話把隊前的管教都逗笑了,可我們犯人都沒笑,因為誰都清楚“累掉褲子”和“撐破肚子”於我們犯人沒有因果關係。即使秋天打的糧食堆成山,我們該吃多少還是吃多少,沒“撐破肚子”一說。但那段時間我們可真正是累掉了褲子,天不亮就被哨子吹起,然後列隊到營外的大田“戰鬥”。肩扛“武器”的我們行走在夜色未褪的天地間,會讓人聯想到一隊秦兵漢勇的破曉征戰。我們同樣是征戰:戰天鬥地。拉犁、刨地、耙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誰都不敢停下休息片刻,我們每個人的表現都在管教的監視之下。我們並不怨恨,因為我們不是初到農場改造的雛兒,我們清楚自己是被管制的人,清楚累掉褲子才是好表現。為節省時間,早飯由伙伕挑到地頭,一人一個形狀大小顏色都像豬心的窩頭,吃了一直幹到天晌。午飯還是一人一顆“豬心”,再就一直幹到天黑。這時人人都飢餓疲勞到極點,全身像散了架,五臟六腑都像被掏空,心情也極壞,誰都不理誰,用兇兇的眼光盯人,連管教這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多事(清水塘農場曾出現過管教在這時刻訓斥犯人被毆打的事件)。回營區的路上不時聽到有人摔倒的聲音,就像一口袋糧食從驢馱子上重重掉到地上。許多人倒下再也起不來了。晚飯還是不差樣的“豬心”,各人吞下肚就立刻趴在鋪位上睡覺,睡得死豬一般,連鼾聲都像豬哼哼,我們犯人都懷疑是頓頓吃“豬心”吃得人也變成了豬。

我回想在興湖頭兩個月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為自己的“反常”轉場尋找原由,我沒有找到。事實上找到了也毫無意義的。在管教幹部向我宣佈“收拾東西”十幾分鍾後我便走出了營區大門。這時我被告知:這次屬本場內部調撥,新地方是農場邊緣被犯人稱為“御花園”的附屬地。

“御花園”離農場中心四十多華里,步行大半天路程。這裡也被稱做“小場”。打眼望去,所謂的“御花園”實際上是一大片沼澤地包圍著的一塊小平地。時下沼澤地一片泛綠,足足的春天景象。粗略估計,沼澤地有幾萬畝面積,而“御花園”不過十幾畝。“御花園”這名字很容易使人想到是一塊花卉苗圃地,實際上不是,“御花園”裡種植的是莊稼。與整個農場方圓百公里土地相比,區區“御花園”實在算不上什麼,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而場方卻不肯忽略,其一這裡土質肥沃,且被沼澤包圍長年溼潤,利於作物生長。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這裡是一塊不在冊的土地,確切點說是場部的一塊自留地。自留地的作用自然用不著解說,盡人皆知,犯人將它稱做“御花園”已道出其中含義,但這多少顯得不厚道。在人人餓肚子的大災年,管教幹部想法子多弄幾斤糧食養家活口也實是情有可原。“御花園”通常有三個犯人勞動,以人均耕種土地面積衡量比大場的犯人要輕鬆。我被遣發到這裡是因為不久前逃跑了一個,逃者是北京S大學歷史系三年級學生。我頂替了他的空缺。這裡的另外兩個犯人,一個姓陳,叫陳濤,二十四歲,S大歷史系學生;另一個姓龔,叫龔和禮,北大物理系的教授,一頭半白頭髮,使人一下子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他倆被勞改的案由同我一樣:五七年的老右。

龔教授、陳濤和我可以說是整個興湖農場數千個勞改犯中最幸運的人。只要對我們的境況稍做介紹你就會相信我說的一點也不過分。我們脫離了農場的管制,來到這塊自由的天地,天藍地闊,空氣流暢,沒有鐵絲網電網的圈圍,沒有警衛的日夜監視,甚至一個管教幹部也沒有,不知根底的人從沼澤地外面向這邊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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