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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前一後,登上千階明月臺。左蒼狼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說:“燕王現在應該還在馬邑城附近,他沒有寸瓦遮身,一時也無處可去。而馬邑城,臨著孤竹和無終,如果他被孤竹人擄去,當然就回不了晉陽,而且也和陛下毫無干係了。”
慕容炎腳步微頓,然後繼續前行。左蒼狼繼續說:“一旦他落入孤竹之手,陛下就可宣佈尊他為太上皇。孤竹如今本來就忌憚我們,拿了太上皇在手裡,當然不會輕易釋放,也不會殺死。最大的可能,就是向我們索取貢奉。而陛下只需要每季為太上皇送去所需器物與用度,以敬孝道即可。”
慕容炎說:“如果孤竹要我們繳納贖金,贖回太上皇呢?”
左蒼狼說:“孤竹畏懼我們攻城,有了這面擋箭牌,不會輕易放人,即使開出贖金,也會是一筆天文數字。陛下一邊與其商談,一邊拖延即可。完全不必理會。”
慕容炎說:“這計策,當真是夏常有想出的?”
左蒼狼說:“朝中遺臣,雖然不願傷及舊主,但其實心裡還是忠於陛下的。畢竟大燕在陛下治下,不僅洗刷了向西靖俯首稱臣的恥辱,新政的推行、賦稅的減免,樁樁件件,他們也是看在眼裡的。既浴皇恩,也念舊德,只是舊主非明君,良禽不得不擇木而棲啊。”
慕容炎說:“父王在馬邑城一事耽擱良久,孤竹仍未異動。怎麼不動聲色地讓他們擒住父王?”
左蒼狼說:“孤竹現在佔領的地方,乃是俞國舊地。陛下忘了,俞國皇帝達奚鋮、皇叔達奚琴還在我們手上。哪怕俞國已經片瓦無存,但微臣想來,他要傳個信,找人提點孤竹王幾句,應該不成問題吧?”
慕容炎這才點點頭,說:“這些事,明日你去辦吧。”
說話間,已登上明月臺。左蒼狼拱手道:“微臣領命。”
慕容炎站在千級石階之下,向下而望,突然說:“當時封后大典上,刺客行刺。愛卿身中數劍,血撒長階。”左蒼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靜默聆聽,他說,“當時孤想,若有一天,連你我都心生隔閡了,那麼還有誰,是孤能深信不疑的呢?”
左蒼狼抬起頭,這些天的冷落、猜疑,就這麼煙消雲散。是啊,如果說,連眼前的這個人,自己都會懷疑,會猜忌,那麼這一生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她輕聲道:“主上。”聲音已諳啞。
慕容炎帶著她,入了明月樓。樓中有瑤箏,他將箏至窗前,明月入窗稜,他說:“長夜無眠,孤為愛卿鼓箏一曲。”
左蒼狼表情有些微妙,但見慕容炎已經坐下,只好肅手而立。
山風徐來,月照明月臺。慕容炎雙手撫箏,正是玉柱揚清曲,聲隨妙指續。待一曲終了,慕容炎問:“絃琴雅意,也算不負良宵。愛卿可知此曲何名?’
左蒼狼表情怪異,憋了許久,說:“微臣……聽不懂。”
慕容炎愕然,許久,笑得撫倒雁柱,俯倒於箏弦之上。
好不容易他笑完了,左蒼狼說:“夜深人靜,既然正事已畢,陛下是否回宮歇息?”
慕容炎招手說:“過來。”
左蒼狼走到他面前,慕容炎隨手拖過一張春凳,讓她坐在箏前,握了她的手,說:“樂律有五個音階,宮、商、角、徵、羽,此箏十二絃,每一個弦都有一個音階……”
他握住她的手,用她的指尖去撥弄箏弦,他的手修長溫柔,在無垠月光之下,有一種近乎聖潔的光輝。他說:“感受一下,每根弦都會說話。”
左蒼狼輕輕撥了一下,絃聲幽幽,慕容炎輕聲說:“別用臂力,用指尖……輕輕的……溫柔地撥動它們……每一首曲子,都是樂師與樂器的對話。所以它們能感受樂師的內心。”
左蒼狼輕輕撥動箏弦,樂器是否懂樂師她是不知道,不過箏音和月色,其實那意境很美。
他的聲音,自耳後傳來,輕輕柔柔,有一種微癢的刺痛。她忍不住抬起頭,唇瓣劃過他冷俊的臉頰。氣氛頓時曖昧不堪,空氣中都是令人酸楚的纏綿。
這世上有些人,我們都知道應該放下。但是又怎麼放得下?
於是耗盡一生呵,寧願朝生夕死,存在於與他眼神交匯的剎那。
不知不覺,天便亮了。到了快早朝的時辰了,王允昭不得不進來催促。慕容炎起身,發現自己竟然陪著她,彈了半夜箏。他喜歡呆在左蒼狼身邊,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幾乎毫無存在感。
這讓他覺得自在,如同自己和自己在一起,足以暫忘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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