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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老鴉自從得罪了韓老善人,困頓於洛陽城,他就把這個“鬼洞子”佔住了,作為他睡覺的地方,果然那鬼不肯饒他,雖然他沒得病,也沒死,可是卻一直受窮,越來越瘦。他在這裡也住了五六年,有時在街上與韓老善人相遇,二人也互相不理,竟如路人似的。並且韓老善人沒資助過他一文錢,他也不要。有人問過他說:“喂!你不跟韓老善人是好朋友麼?他那麼闊。”瘦老鴉卻說:“他闊是他有福,我窮是我沒命,彼此不相干!好朋友若是一旦絕了交,就連路人也不如。”這是韓老善人和瘦老鴉的關係。
至於韓老善人之子韓大相公,早先呼瘦老鴉為“三叔父”,後來見了面也是像不相識。冬天瘦老鴉在鋪子的門前蹲著,身上穿著罩衣,韓大相公騎著棗紅色的大馬,穿著火狐皮的袍子、青緞帽,帽花都嵌著大塊的寶石、大粒的珍珠,同著他三三兩兩的朋友,進城去“琵琶巷”,隨帶著的僕從都穿著「西皮筒兒”,沿路把成串的錢舍給乞丐,但瘦老鴉是一個錢也摸不著。
韓大相公本年整二十歲,是個漂亮的少年,身高腰細,但肩背很寬,面白貌秀,可又雙目炯炯,一睜起來便很大,他是兼有龍虎之姿,既清秀,且威猛,性情跟韓老善人一樣,極為寬厚,可是若發起脾氣也真難惹,他的名字叫韓良驥,號叫鐵芳,從小就讀書,五經四書,諸子百家,詩詞歌賦,無所不通,但是卻沒有下過試場,沒博過功名,因為像他那樣的家道,不必做官,也可以享福。而且韓老善人最見不得官兒,他說他一見上官兒,就不由得又生氣,又害怕,所以也就不叫兒子去做官。
韓鐵芳是四年前結的婚,娶的是登封縣巨紳陳家之女,小夫婦的感情並不壞,可是結婚不多日,他的蕭三叔瘦老鴉走了之後,他就把他父親為蕭三叔騰出來的那個小院落,重新佈置了一番獨自居住,白天雖也許夫妻見面,可是晚間決不同房,但若說他是性喜孤獨,厭嫌女於,他卻又常往琵琶巷裡去遊玩,琵琶巷的那些名妓,沒有一個不認得韓大相公的,所以韓大相公也是個怪人,好在韓老善人只要知道兒子不與做官的往來,不與那些保鏢的教拳的江湖混混為友,他就放心,就甚麼事兒也不管,尤其聽說他見了瘦老鴉竟如不識,他更是喜歡。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瘦老鴉越瘦越窮,韓老善人鬍子越白,身體越胖,大相公韓鐵芳是越發出落得英俊瀟灑,同時,繁華的洛陽城,綠禾如海,紅花如錦,又到了春天了。
望山村裹桃花最盛,這時開得滿村的紅雲,都像美人的臉兒。向東望去,遠遠的就是青色的嵩山,又像婦人的眉黛一般,兩旁碧綠的田禾隨風飄蕩,如一幅麗人著的衣裙,而那細細的宛轉的道路,兩旁點綴著藍的、白的、紅的心朵野花,又像是女子身邊垂下來的汗巾。小溪的流水像姑娘的眼波,柳絲像嬌娥的頭髮,黃鶯藏在柳葉底邊清麗地說著那好聽的話,東風似女人的溫情。
這天午後一時許,小廝長慶就喊人給大相公備好馬,大相公雖是念書人,可是最愛騎馬,家中有馬十匹,他輪流著騎,今天備的是一匹白毛只臉上有一條紅的駿馬,大相公給他取的名字叫“雪中霞”,與“棗色彪”、“烏煙豹”併為大相公所喜愛。這匹馬一備在莊門前,許多在門前坐在磨盤上繡活計、做衣棠、閒話談天的少婦姑娘們,就都跑進各自的門裹去了。因為韓大相公要出來了,她們都怕臉紅,都不敢看,可是躲到門裹又都向著門縫兒或隔著柴扉偷偷地瞧,要瞧瞧大相公今天換的是甚麼樣的衣棠。
待了一會,韓大相公就走出來了,手裡提著一條細皮子纏成的馬鞭子,來回輪動著,他白中透著紅潤色的臉兒,真比姑娘媳婦兒們擦脂粉的臉還漂亮,比桃花也俊美。雙肩上挑,兩目閃爍發光。不過今天似乎有些異樣,他臉上沒有往日那常泛的笑容,穿的是淺灰色綢子的夾袍,沒戴帽子也沒穿坎肩,青綢褲子、青緞的變臉鞋、雪白的羅襪,今天他出門特別匆忙,向長慶說了幾句話就上了馬。
馬高人也高,短牆裹的一些姑娘們都藏不住了,拿著針線活計,小腳兒一顛一扭的又都往屋裡去跑,還有的互相推著笑著,韓鐵芳在馬上著得清清楚楚的,在往常他見此情形,心中必很歡喜,但今天他卻覺得厭煩。出了村子他就策馬向西走去,在道旁正在耕作的一些農夫齊都雙手扶著鋤把,高聲笑喊說:“大相公進城去麼?”若是往日,他就是不駐馬,也會扭著頭向人笑笑,但今天他竟如沒聽見,頭也沒轉,一直地走過去了。
這條小徑路平坦,平日往來的車馬不多,地下的土堅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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