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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哪捨得離開一步,不肯休息便又去尋主人。飛白是官員,被延請在方丈的禪房招待,外面守著的兵丁見是薛老爺的僕人,自然也不攔阻。蘇墨走到內室門口,卻聽見飛白歡然笑聲,說道:“不道陝西鳳翔府,也知道區區薛飛白名字?少年遊戲筆墨,哪裡當得謬讚?過譽之言,愧不敢當!”
蘇墨心內一沉:“他又輕薄起來,才出生天,就同浮浪文人攀扯!”快步走了入去,卻見飛白對面坐著的並非文人,而是駐軍的一員參將,穿著便服,倒也年輕英武。主客正喝茶聊天,情甚歡洽。蘇墨不落步地走過去,只盼飛白關切一句:“你一路勞累,怎不好好休息?”誰知飛白看見他只是點點頭,繼續興致勃勃和那人說話:“拙作當日也有書商好事,刊刻行世,蘇州府優伶排演,我也曾看過幾次,念唱總不如意。爭奈我先是居喪,接著赴任,未有工夫親自教一班戲子。只道這西北偏僻,無人解唱崑腔,如今說來,也還能湊出一班來了。”那參將笑道:“薛推官名士派頭,便恁地小瞧煞人!關中也是舊朝風流文采之地,哪無娛樂?等賊亂平定,昆班還是湊得出來的,末將不才,也不辭粉墨登場,串個副淨耍樂。”飛白大喜,撫掌道:“當真?不料將軍身在戎行,也解音律!”
蘇墨心底咬牙切齒詛咒:“賊亂未平,地方官倒忙著討論歌舞戲文,難怪鳳翔府一座雄城,這般容易失陷遭掠!”心內憤懣,待得聽到那參將笑吟吟道:“豈敢比得推官大才?人人都道薛推官在虎丘曲會技壓姑蘇名伶,末將不揣冒昧,渴盼一聞。”蘇墨也不待飛白應聲,立即攔阻道:“將軍,我家老爺一路死裡逃生,精神未復,怕提不上氣息唱曲。”
飛白這才又看他一眼,問道:“蘇墨,你一路更累,怎生不歇著去?”蘇墨進來的時候就想他說這句話,但是此刻才聽見,內裡已是酸苦,低聲道:“老爺身體要緊,一路驚悸,須得將養保重。”那參將插口笑道:“薛推官適才盡情誇說家僕忠誠,果然不是虛話,難得這般忠僕。”飛白也笑道:“誇獎了。他就是憨氣,沒上沒下。說話倒是不錯,我一路驚嚇,至今心悸,哪裡提得起氣息清唱?改日閒暇,昆班排演,我親去教曲,那時再請將軍指點。”於是端茶送客。
蘇墨內心鬱悶,身為下人不好先說什麼,飛白心情大好,也不計較他在客人面前搶著說話,只道:“教你一說我真累了,你也好好休息去罷。這邊有兵丁伏侍,你儘管補睡個幾天幾夜也無妨,鳳翔府衙被燒,暫時還不能回去。”蘇墨悶聲道:“既然主人也知道乏累心悸,怎地不辭客休息,還這般高談闊論?”飛白笑道:“誰許你抱怨我?我道這西北盡是乏味土人,不料軍營之中,都有雅人,說起詞曲,一時高興。”
蘇墨忍了又忍,終於道:“主人,小人奉勸一句。”飛白看看他,點頭許說,蘇墨道:“主人現今為官作宰,不是少年風流場。以前……蘇州、北京那些契兄朋友,好歹也都是當今名士,便是有些……閒言碎語,也好說是名士有癖,風流所誤……還笑不到世人嘴裡。如今這等地方,一個武弁……主人也假以辭色,廝混起來……萬一傳出笑柄,既墮官聲,又玷祖宗……主人三思。”
他滿心泛著醋海,言論卻要苦藥,心口不一,情辭斟酌,舌尖一個個字比秤砣還重。說畢了,室內忽然沉寂,只有禪房檀香嫋嫋浮在二人中間。
他第一遭在主人面前直言戳穿其平日風流作為,只道以飛白脾氣,定要惱羞成怒,當場翻臉,於是默默低頭等著。良久良久,卻只聽飛白嗤笑了一聲:“又玷祖宗?我有什麼祖宗可玷汙?都不知我姓甚名誰。”
蘇墨萬不料這一句話,詫然抬頭,只見飛白倚在禪床上,拿著香釺撥爐灰,神情裡帶著倦色,道:“蘇墨,你是我心腹,卻不是我家生子,我的家事忌諱你不曉得……不知不罪,今日便饒過你一次,下不為例。知道了麼?”蘇墨不答,他提高聲音,又道:“知道了麼?”蘇墨道:“小人還不懂到底是什麼忌諱,下次如何迴避?並不知道。”
飛白皺眉看他,臉上漸漸生出怒色。他修眉帶秀,粉頰易赧,著惱的時候眉峰聚了烏雲,臉上泛起桃花,其實並不能教人害怕,卻有一種蕩魂動魄,魂靈兒已在他身上的人,這時候只為著這眉梢一動,雙膝不自禁便要軟下去。蘇墨心目暈眩,膝蓋打顫,強撐著不跪,還抬頭和他對視,半晌倒是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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