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部分 (第1/4頁)
丟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筆趣閣小說www.biqugexs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我在當天的日記裡寫:“交給那個叫柴靜的人,不要把她勒得那麼緊,不要鞭策她,也不要控制她,讓她去。”
一切亂紛紛,但心就像鐵鉈子,慢慢沉到水底下去了。要對付這大攤子事,只能沉下去,倒是靜下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比以往愛動感情。
有天在《中國日報》上,看見德國舉重運動員施泰納在領獎臺上,髮梢都是汗,一手舉著金牌,另一手長久握著亡妻的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年前,還沒出車禍,妻子和他在森林裡跑步時,他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轉回頭向他微笑的樣子。
我看了心裡悶痛一下。
施泰納的長相是老王的斯拉夫版本,黑板刷一樣的頭髮,又寬又紅的臉膛,眼睛像牛犢一樣柔和。之前,他是奧地利的運動員,二〇〇〇年被查出糖尿病,雅典奧運會只得了第七名,賽後奧地利媒體形容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選手,德國姑娘蘇珊寫信鼓勵他,兩人結婚後,施泰納轉人德國的俱樂部。妻子一直在攢錢,想來北京為他助威加油。奧運前一年,她在海德堡遇到車禍去世。
我說:“那個車禍發生之後,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用手抹了一把臉,嘆氣輕不可聞,說:“這個事情發生的三個星期之內……”他停了一小會兒,身體輕輕搖晃,“就是……每天喝酒,待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之後我接受了治療,運動是最好的治療。我恨這件事為什麼發生,恨是我的動力,去舉起更多的重量。”
採訪完,他說他害怕奧運結束前的這些天,因為他已經舉起過世界上最沉的重量,無可再舉,媒體散後,只剩他獨自一人。我看著他搖搖擺擺離開,奧運村暮色四合,沒人認識他,最親近的人已不在世上,這是他的異國他鄉。我叫住他,上前說:“能擁抱一下你嗎?”他咧嘴笑了一下,給我一個熊抱。我說:“你不孤單,你說出了我們每個人的內心。”
拍完我們傳帶子回臺,得到通知,這個片子可能會在晚上播。九點鐘,我兩手撐著膝蓋,直直地坐在沙發上,守著電視等,一直到夜裡兩點也沒看到。
我從沙發上起身,坐到電腦前,MSN上有紅燈在閃,有位也在媒體工作的朋友問我奧運做得怎麼樣。他之前不支援我去做這類報道,覺得跌了調查記者的份,他自己也離開了北京,避開奧運。
我回了一句:“沒什麼,只是沒偷懶。”
他寫了句奇怪的話——“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極端認真的蠢人。”紅燈又閃一下,補了一句:“當然不是指你。”
我說指什麼。
他說:“比如一個母親,孩子生病,她天天祈禱,但是還是去世了,這不是愚昧麼?”
我說:“這是愛。”
他說:“愛和善是能力,而不是情感。”
我說採訪施泰納時,他說為什麼重返舉重,因為他恨——他恨失去所愛。但人在死亡面前有什麼能力呢?所以他把憤怒都發洩在槓鈴上,如果沒有訓練,他說自己會瘋掉。
我說:“這愚蠢嗎?我不知道。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
我也不指望播出了,能做什麼就做吧,像達娜這樣的運動員,只能參加女子一百米預賽,沒人轉播這種比賽,我和老王刻了兩張DVD給她,就算一箇中國電視臺為她留下的紀念吧。我過意不去的是,老王辛苦了這麼多天播不了,常規的MPC釋出會報道播了,也沒打他的名字。
我跟後期溝通,他們說:“攝像都沒打名宇。”
我說:“這都不對。這是對所有攝像工作的不尊重。”
第二天還是這樣,我有點急了,人家也很無奈,問我:“那你的攝像叫什麼?”
“他叫王忠新,忠誠的忠,新舊的新。”我一遍又一遍地說,還是沒打上。
老王是籃球迷,奧運男籃小組賽中國對美國那天,我想讓他看一場。但當天下午,他得先跟我去採訪香港腳踏車運動員黃金寶。黃金寶曾經是專業運動員,十九歲停止訓練,兩年後重返腳踏車時已是一個胖子推銷員,用了十五年走到北京奧運會,被認為是奪冠熱門,但八月十六號,最後一場比賽中,只拿到第十五名。他神色有點茫然地問我:“為什麼要採訪我們?”
他的教練姓沈,左腿裝著假肢,最初沒有經費,沒有場地,只有這一個辭職的“肥仔”跟著他。他倆在雲南的深山裡練習,每天至少兩百公里,他租輛破貨車跟著徒弟,天熱的時候假肢把腿磨破,肉是爛的,血淋淋。癒合,又磨。
“沒有人邀我們參加國際比賽。
《看見第一季電視劇》 第30部分(第1/4頁),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