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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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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心緒很亂。

二青剛才一席話無異於給他出了一個十分難以回答的問題。弟弟的宏圖大志能否實現姑且不論,就從手足情分上斷然拒絕,大青實在不忍心。

大青在離爛院子不遠的地方站住了。這裡有一攤手腕粗細的白楊樹,是妹妹在唸初一那年種上的,白白有這麼個與眾不同的愛好,喜歡插柳栽楊。

自從上了初中,白白在房前房後種了不少樹,她跟兩個哥哥說過。她要開辦“綠色銀行”。

對這個新概念,大青似懂非懂,但銀行的含義,他還是無師自通的,總之,是生財之道。他有機會也幫妹妹一把。

二青當然很清楚妹妹的現代意識,他不但口頭上而且在行動上大力協助,幾年工夫,蘇家就有了一番綠樹掩映的動人景象。芨芨灘被總排乾的洗地鹼水浸漬,種活點樹不是那麼容易了。白白的這個挑戰,無疑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連田耿都讚不絕口:“白白給咱們立了一個樣板。”

因為,整個芨芨灘,從一九五八年以後,姿影婆娑的芨芨面積銳減,到今天,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小片,向人們炫耀從前的豐茂。至於樹木,也與日俱減,只有大隊部後面的沙樑上,還得天獨厚地保留了幾堆白茨,一些紅柳和一片有四畝大小的柳林。

田耿對白白的讚賞,可見的確是發自肺腑的。

大青在院子門口面對這些樹站住了,他蹲在一棵樹下面,又掏出形影不離的煙鍋,從那隻羊羔皮煙口袋裡掏挖。

這時他心不在焉,這個動作只是出於習慣,他並不真想抽菸。

不錯,蘇家跟整個芨芨灘的人家一樣,不論變化大小,總而言之是寬裕了許多。吃糧靠返銷花錢靠救濟的歷史前年就宣告結束。這件事,盟報上還大張旗鼓地宣揚了一陣子,好像紅烽鄉脫胎換骨了似的。記者來了一群,把紅烽大隊鬧得沸沸揚揚。

“但是”,大青不瞭解這個轉折詞的要命,可他明白,家境不過才有了點起色,如同大病初癒的人,沒有死亡的威脅了。嚴格地講蘇家剛剛站在而不是越過了溫飽線,稍不留意,或稍有懈怠,就可能發生滑坡,發生“復辟”,舊病復發,前功盡棄。

照二青的話說:基礎差、底子薄、起點低、潛力大,只有一個有利因素。二青的腦瓜瓜就是靈,三言兩語,就從理論上系統地加以概括了。

正因為這樣,白白對那幾個記者手舞足蹈的興奮,很不以為然。

她家還遠未從“貧困”的桎梏下掙扎出來呢!

記者採訪蘇家時,大青把弟妹兩位“知識分子”推到第一線,就到地裡鋤麥子去了。他有自知之明,笨嘴禿舌,說不到點子上,有時還誤事,這類“精細”營生,讓他們發揮聰明才智去吧。

大青可比弟妹更清楚,他們家這條千瘡百孔的航船,要想揚起富裕的風帆,是多麼艱難與不易。

就拿二青那個“潛力大”來說,也不盡正確。

雖然,弟妹有文化、有知識,可大青知道,要把這“二有”轉變成錢,並不容易。

一個人所共知,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眼前嗎?

紅烽村小學民辦教師水成波,從“四清”開始那會兒就教書,聽說,還是當初“四清”工作隊裡的一名大學生看他文質彬彬,“素質不賴”,向公社推薦的。

那時候,水成波才十六歲,初中雖沒畢業,真才實學還是有的,再不想寄人籬下繼續深造,就半路輟學,回家當社員。“四清”一鋪開,水成波有了出頭露面的機會,刷標語,念檔案,作記錄,總而言之,該他乾的和不該他乾的,成波全乾了,

水成波那年在大青家房背後用石灰水抹上的大標語,至今隱約可見——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憑這一點,足以表明大青家的房子資格有多老,它也把成波人生的起點,寫在黃泥牆上,飽受風吹雨打了。

你能說成波沒本事、沒文化、沒頭腦?

他不折不扣是芨芨灘第一茬茬文化人哪。

可是,他一肚肚墨水不光沒轉化成使他走上富裕之路的財富,反倒因為他的文化腦袋吃了許多苦頭,至今難以翻身。

水成波在“文化大革命”中帶頭造反,領上學生娃娃到外頭串聯,刷了人家田耿李虎仁的大字報,又批鬥當時的公社糧財秘書田直,這就惹下了芨芨灘幾個最吃勁的人物,時過境遷,山不轉路轉,几上幾下,最後,他水成波連個一官半職沒撈上,還在人家下頭活著,直到今天,一條腿還插在地裡頭,不是國營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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