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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這時他突然想起畸笏叟來,心裡暗道:“若是把畸笏叟拉來,與這老婆子對舞,卻是一對絕配。”
只聽得一串兒密集的鼓點兒響起,那老婆子正在與杜荷說話,一聽到那鼓聲,人就似慌了,急慌慌地拍了拍袖子,緊跟著就跳起“柘枝”來。可她身段兒本就荒唐,著急之下,也沒趕著那鼓的點子,一時跳 得個笑話百出。只見得她頭頂上的小藍花兒一朵朵落下,她著急去撿那些花兒,又急著要去追那鼓點兒,弓著駝背,搖著醜臀,忙亂得那叫個張皇滑稽。
不只是李淺墨,還有李承乾與杜荷,連同旁邊侍奉的僕傭們,都忍不住在笑,一時只聽得院裡院外,直響起一片呵呵的笑聲。
李淺墨先還當真,以為她真不會跳。接著才發覺,那麼又急又密的鼓點兒,那老太婆居然有本事一步也沒踩在該踩的點兒上來,只有這樣,才能更顯出她那笨拙惶急之態。
在四周鬨然大笑聲中,只見那老太太因為裙太長,彎腰揀花兒又疾起身踩點兒時被那裙子絆倒,接下來的,就是一跤接一跤地摔。她這一開始摔跤,卻貼合上了那西胡鼓師碎亂的鼓點兒。只聽那鼓師這一陣鼓點兒敲的,凌凌亂亂,像黑咕隆咚的夜,人什麼也看不著,卻有什麼急事兒、鬼追著似的急惶惶地跑,而地上一坑接一個坑——鼓聲止斷處就是那想象中的坑,就是那坑把老太婆跌得爬起來就是一跤,再爬起來又是一跤。她這跤可跌得個花樣百出,一條長裙兜頭罩臉的,可並不妨礙她跌出“小坑殺”“大坑殺”“燕子小翻”……這般花樣百出的跌法來。
李淺墨看至此處已不由大是佩服。眼見得四周為這滑稽舞蹈撩出了一迭聲的喝彩,那鼓點卻猛地停住了。那老太婆這下好像黑夜裡趕路,一程又一程,一跤又一跤,好容易看到了天光,卻跌坐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怔了怔,才摟起裙子蓋住臉,滿臉羞慚的,一連串兒的碎步疾走,口裡自顧怒道:“那倒黴孩子這時還要吃什麼鸚鵡舌頭,偏要我替他頂場,看我去廚房不揭了他的皮下來?”
李淺墨情知,這等滑稽舞蹈若沒有堅實功底,一般舞者,那是斷跳不出來的。
他心頭一時又驚又佩,四座之中,要數李承乾笑得最是大聲,都快笑出眼淚來了,邊笑還邊衝杜荷問道:“稱心這姥姥跳得好是不好?”
杜荷也已看得個瞠目結舌,不由連聲道:“好,好!”
就在這時,卻見院後門裡急匆匆衝出一個人影,卻是個車把式的模樣。他一衝進來,只看得出他頗為年老,一身破衣爛裳,襟前滿是油垢,連臉上也是。只見他指著鼓師就罵道:“你敲的個什麼喪家鼓?欺負我家小嬌年老,踩不住點是不是?這下好了,我那小嬌在後面哭得稀里嘩啦,說是這輩子再見不得人了,一輩子的聲名就毀在了你手裡面,她正要去廚房找塊豆腐撞死呢,說我要不替她出頭,就枉稱男人。來來來,你有種,就衝我來比劃!”
他一遞說,一遞怒目向那鼓師直鼓眼睛。
鼓師卻不答話,只敲出了一串滑稽的鼓點來嘲笑他。
連杜荷聽到這車把式喚那老太婆作“小嬌”時,都再忍不住了,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卻見那車把式還在與那鼓師大聲搦戰,那鼓師看來也生氣了,一怒之下,身子忽然站起——這舞茵之畔,本來只有一面手鼓,旁邊還立著或大或小的幾面鼙鼓。只見那鼓師發起興來,揮動雙槌,大鼓小鼓,管它是什麼鼓,只管疾如爆豆似的擂了起來。
卻見那車把式一撩衣襟,怒笑道:“想欺我年老?”
人人先只見他矮小猥瑣,可這時他一撩衣襟後,竟隨著那鼓點跳了起來。他這跳可大非一般,竟直是“胡旋”。眼見得他越轉越快,那鼓師的鼓點也越敲越快,這疾速旋騰的胡旋之舞竟跳得人心都緊張起來,只覺得生命中有一種什麼東西,如鬱懣,如憤怒,如委屈,如瑣瑣碎碎堵塞心間的不快,都隨著那一舞旋騰,似可隨之發洩出來。
跳到後來,只見得那鼓師繞著舞茵,滿場疾起,他手裡的竟不似只有兩根鼓槌,而是化作了十支百支鼓槌,敲得鼓點聲後聲追前聲,如暴雨打江,鐵鍋迸豆,上下左右,密連成一片。
那老車把式竟也不甘示弱,隨他敲得多快,他也跟得上,舞得搶了鼓點的節奏,竟逼著那鼓點兒跟著自己走。旋至後來,只覺得這個小沙場,混亂的後院兒,馬兒犬兒鷂兒,都已不見,人人眼中只見得他此時這疾旋之舞,只在意他那酣暢已極的旋轉。人人都覺得心裡激昂了,卻也都放鬆了,似把平日裡累積的不快,都被他這一旋旋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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