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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楊豐懋,我後來曾在我們舞會上多次見識過,給我的印象是個蓄著絡腮鬍子的傲慢的人,或者說裝得像個傲慢的人,高個子,長方臉,西裝革履,頭髮油亮,抽著粗壯的雪茄煙,神色冷漠,氣宇軒昂,既有紳士的非凡風度,也有水手的那種粗獷氣概。有一次,你母親介紹我們認識,我和他聊起來,談到共產黨人該不該接受和談的問題,他的見解是當時美國人的見解,就是認為共產黨接受和談是明智的。
他誇誇其談地說:“共產黨只有兩門火炮和三支鳥槍,他們也許可以在夢中無數次地擊敗我們,但在現實中永遠不可能。趁著當今全世界都厭戰的形勢接受和談,隔岸相治,在我看來,那簡直是上帝給他們的禮物。”
這些都是當時報紙上的言論。
分手前他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印有四五個顯赫的頭銜,我只記得其中一個是:中華海洋委員會董事長。我所以獨獨記得住它是因為這個海洋委員會當時很有名氣,是一個做著陰暗的非法營生卻從來不遮人耳目的、從事軍火貿易的秘密商會(像夫子廟的眾多妓院),後臺老闆是美國議會一位官員。當時曾有不少知名人士呼籲政府取締這個商會,因為這個商會幹的營生無非是“拿中國人的家珍換來了些過時的廢銅爛鐵而已”。
不知怎麼的,我自一開始就有種預感,覺得楊豐懋可能就是那個真老A。沒人跟我這樣說,也沒這方面的徵兆,但我一直這樣想,而且從那以後我把自己對老A有的敬佩和仰慕都悄悄地給了楊及你母親。直到半年多後,當我手上捧著真老A的人頭像時,我才明白不是的。
我說過,自你母親得到鄭介民重用後,我們的工作做得很順心,成績也很大。跟所有耕耘者一樣,收穫給我們帶來了古老而根本的快樂。
但等過了年,到了1948年3月後,我們接連遇到了好幾件麻煩和不幸的事,首先就是老A的頭像被四處張貼,懸賞捉拿。
那張人頭像也許是根據誰的記憶由一個蹩腳的畫匠描制的,很大,有半米見方。在像上,老A戴一副肉色深度近視鏡,天庭飽滿,大包頭,中分,臉型上方下圓,腮肉豐滿,鼻子向前凸出,兩側有個明顯的肉八字。總的說,也許是由於回憶者或者作畫者的感情用事,把老A視為“狗特務”,過分地強調了頭髮的又長又亂和腮幫上的幾道橫肉,因而顯得有點怪模怪樣,既有一個秘密組織頭目的毒辣、剛毅的氣質,又有山裡土匪的那種蠻野勁兒。反正這是一幅極其拙劣的人頭像,不論是回憶的人還是描繪的人,在創作中都融進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因而極不真實是肯定的。我記得,剛到南京時就聽保密局不少官員說起老A這個人,說他曾當過演員,擅長化妝術,經常改變相貌。這無疑也給回憶和畫像者增加了難度。但不管怎樣,楊豐懋和畫像上的人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最差勁的畫匠和最高明的化妝術都不可能將同一人演義成如此兩人。這頭像對我的意義就是這樣,它讓我明白了楊和老A不是同一人。
就是這張頭像,後來複製出無數張照片和畫像,四處散發,到處張貼。我相信,它在巡捕過程中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因為——照他們話說,老A擅長化妝術,那麼他一定將由此把自己化妝得更不像畫像上的人。我以為,那頭像除了眼鏡和額頭外,其他都有些“生分”,那一定是回憶的不確切或者表達的不到家造成的。既然這樣,我想只要把眼鏡摘了或者換了(同時也會改變額頭模樣)就行了,而這是很容易的。
對此,你母親不像我這麼樂觀,她指出,雖然眼鏡確實可以改換,額頭也可以透過眼鏡和髮型的變化而得到一定變化,“但鼻子兩側的‘肉八字’是不易改變的。”她這麼說,使我以為她一定見過老A。但她又否認了,說只是見過他照片。
我問:“照片和頭像相像嗎?”
你母親痛苦地點點頭說:“像。”
可能確實相像,要不組織上不會作出讓老A暫時離開南京的決定。作出決定是一回事,怎麼離開又是一回事,因為當時的情況很糟,老A的頭像鋪天蓋地,大街上隨便撿起一張廢紙看,都可能是老A的頭像。再說南京這個城市不知你去過沒有,完全是個古城,四周城牆環繞,城門就是出口,將城門把守起來,你就只能變只鳥飛出去了。我記得為了讓老A離開南京,我們做了很多努力,但依然找不到一個絕對保險之計。最後想來想去,還是用了一個很老套的辦法,花錢買通了把守光華門的一個小頭目,將老A裝在一隻木箱裡,以文物國寶的名義走私出去。
這是一個多月後的事,老A總算躲過了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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