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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輕巧地坐起來,用目光向我親切致意,並伸出玉手跟我握手。這時我才看出“傷員”正是你母親。
作為我到南京以來參加的第一個會議,我記得真切,會議有6位成員,包括駕駛員,我是最後一個到會的,我上車後,他們跟我一一握手,但並不自我介紹。我注意到,他們都是我不熟悉的,包括你母親,纏一頭繃帶也讓我陌生。車子駛出黑暗的衚衕時,你母親想把下巴上的繃帶扯下來,有人卻說:
“別扯!”
這個人就是會議的主持人,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說話有點北方口音。他自稱是老A,讓我好一陣激動。我知道,老A就是我們當時在南京地下組織的頭腦,從中央下來,是一名中央委員。在這麼一個小會上見到他,我很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不過後來我知道這個老A並不是真正的老A,而是代表老A的老A,這種老A我想當時在南京也許有兩個,三個,甚至更多。
會上,老A首先明確,紅樓小組從此成立,今後將不定期聚會。這個訊息很鼓舞我,我有一種投入組織懷抱的溫暖感。然後他分析了國內形勢,指出國民黨已再度挑起內戰,“戰爭的風雨一時也許停不了”,要我們做好長期埋伏的準備,“打持久戰”。在佈置任務時,他說以後工作重心要轉入收集軍事情報和在工人中組織武裝隊伍這兩個方面。
我左邊突然有人插嘴說:“那以後學生運動是不是不搞了?”
我不記得老A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也許沒有回答。提這個問題的是個青年,書生模樣,但性子似乎有點急,提問的方式也不機智,幾乎馬上讓我猜到是個學生。他的眉角有一塊豬肝色的紅記,這對他做地下工作似乎不大有利。後來,年底的會上我就沒見到他,聽說是被捕了,不久我又聽到他被殺的訊息。他是我們小組中最年輕的同志,卻是最早遇難的。
一個暗號叫“紅鬍子”的山東人是我們幾人間年紀最大的,也許有五十多歲,額頭上有一縷下垂的白髮,暗示出他古怪的性格。我和他在那天會上鬧了點不愉快,但起因記不清了,也許是為營救張世雄等人觀點上有分歧吧。他後來很快離開了我們,據說是去了上海,也可能是無錫。坦率說,我不大喜歡這個人,他身上我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傲慢和怨氣。
還有一位同志當時坐在我右側,是個魁偉的人,二十五六歲,長著一頭神秘的紅頭髮,也許是染的,我不清楚。他喬裝車上醫務人員,穿著白大褂,並且有一個醫生的暗號,叫“一把刀”。他在那天會上幾乎沒說一句話,以沉默而為我注目。很不幸,他幾乎就在南京快解放的前幾天裡暴露了身份,因拒捕被亂槍打死。
現在我又看見了你母親,她坐在單架上,在我們中央,一身堅硬的黑色衣服使她顯得兇冷、離群,而頭上的繃帶我剛才說過使她顯得聖潔,所以總觀起來,她那天身上有一種聖潔的冷漠和敵意。她一直緘默不語,我以為她今天不打算發言了,但車子從郊外回來的路上,也就是會議的最後十幾分鍾裡,她突然說:“我捱到最後講,是想多講幾句。”
就這樣,她開口了,語調、言辭跟3天前舞會上的那種小姐做派截然不同,變得堅定、激烈、熱氣騰騰,具有演講的氣派。她說著說著,就毫不猶豫地扯下了下巴上的繃帶,好像有人不准她扯似的。這個動作我可以說是她性格的一次曝光,我正是由此開始意識到舞會上的聰明的、優雅的、溫情脈脈的小姐絕不是你母親的全部,她身上蘊藏著火熱的一觸即發的激情和為激情驅使下什麼事都敢做的大膽和不羈。用句《聖經》上的話說(我太太后來變成個基督徒),她是一個“熾熱的金的姑娘”,“柔軟的銀的姑娘”只是停留在她表面的形式。作為她的戰友,我將不斷目睹到她“熾熱的金的”一面,而那些劊子手,也許會迷醉於她“柔軟的銀的”表面。
她果然說了不少,也許比我們5個人加起來還要多。我現在已記不得她講的很多,只記得一件和我有關的事——她談到,她目前的處境很不適合她開展工作,“我現在身邊的人都是一群蝴蝶迷,你就是把她們腦殼炸開了也搞不到一絲情報”。你母親這樣誇張地說。事實也是這樣,當時你母親雖則是打入了國民黨心腹機關,但在心腹機關裡,她又處於一個無足輕重的位置上,在通訊站,每天就是收發電報,電報都是密報,天書似的,沒人看得懂。我以前在電訊處時曾常常去那裡辦事,我很熟悉那方天地,那裡的人,正如你母親說的,都是一幫崇尚時髦追求浪漫的洋小姐,每天帶著化妝品上班,利用工作間歇談論時裝、美容、明星、舞會,津津樂道於已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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