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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苦學的人,林海音總有一份說不出的親切與同情。一九七七年,她主持的純文學出版社第一本出版的兒童讀物,就是早夭詩人楊喚的童詩《水果們的晚會》。林海音說:“楊喚從小沒有家庭溫暖,連肚子都吃不飽,怎麼會給小朋友寫出這麼有童趣、可愛的詩?我每次讀他的作品,想到這個苦命的孩子都好心疼!我要把他的詩用活潑漂亮的彩色印出來給小朋友。”後來這本楊喚的《水果們的晚會》果然出版得鮮豔活潑。
兒歌中,最使林海音感動,記憶深刻的是“小白菜,地裡黃”: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三歲孩子沒有娘啊。
跟著爹爹還好過呀,就怕爹爹娶後孃呀。
娶了後孃三年半呀,養個弟弟比我強呀。
弟弟吃麵我喝湯呀,端起飯碗淚汪汪呀。
親孃想我一陣風呀,我想親孃在夢中呀。
每次那一聲幽怨的“小白菜呀”一出口,她就會哽咽住。她說:“不是我感情太脆弱,而是它激發了人的同情心,孤苦離別是人間最大的不幸啊!”
在林海音主編《聯副》時代,桑品載寫過一篇文章,描寫他十一歲跟著軍隊在倉惶中從舟山群島來到臺灣,下了船,帶他來的人竟把他丟在基隆碼頭就走了,他一個人站在碼頭,心裡非常恐慌、害怕。這篇文章寫來很蒼涼,後來,林海音就管他叫“沒爹沒孃的孩子”,她說這話充滿了慈愛。
她也常常跟孩子提起另一個“沒爹沒孃的孩子”,就是她當年在春明女中的同學,後來成為著名演員的白楊。白楊因家道中落,父母把她扔給乳母,在貧苦的鄉下過了六年供差遣做苦工的悽慘日子,直到九歲才被大哥贖回。唸到四年級,因為母親亡故,父親又沒了影兒,兄妹就各奔前程。林海音說:“白楊當年就這麼一個小女孩自個兒奔生活,奔前途,後來成了大明星。”其實,她自己不也是一個小女孩自個兒奔生活,奔前途嗎?不過,那時她不是孤苦一個人,她有媽媽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在她身邊,這點對她很重要。她不怕吃苦,只要有家人親友在身邊。
一九九○年她又與白楊在上海重逢,從此她們一直有書信電話來往,她還把當年春明的同學餘叔巖的女兒慧文、慧清等人都召集了。但如今慧文、慧清、白楊都去世了。
有一次她讀《沈從文自傳》,這本自傳寫的是沈從文二十歲(約一九三○年)到北京為止。林海音非常欣賞書後沈從文那幾句耐人尋味的話:“……這運貨排車把我拖進了北京西河沿一家小客店,在旅客簿上寫下——沈從文,二十歲,學生,湖南鳳凰縣人,便開始進入一個使我永遠無從畢業的學校,來學那課永遠學不盡的人生了。”林海音欣賞這句話是因為,她自己也是永遠在學那學不盡的人生,一直到老。
有一年,林海音的二女婿張至璋發表了一篇自傳體短篇《鏡中爹》,寫的是他幼年時在輪船公司工作的父親常常教他摺紙船玩,後來,他真的與家人坐大船來到臺灣,只是父親未能登上船。四十年後他去大陸尋父未著,一天卻在鏡中發現自己與父親容顏一樣。林海音在報上看到這篇文章後很感動,打來長途電話給張至璋,說:“你們總得想辦法繼續找下去啊!”張至璋的另一篇小說《黃昏行》,是寫一位退休喪偶的老師,拗不過學生的熱心,從宜蘭坐火車去臺北“相親”,但在表明無意續絃心跡後,獨自一人坐夜車返回宜蘭,他在那兒雖孤寂,卻有亡妻的墳塋及回憶。文章在臺灣刊出後,當時的主編寄來剪報,並加了一行字:“令岳母看了感動得流淚。”
張至璋說:“這兩篇文章,一個是父子情,一個是夫妻情。為什麼媽會感動?因為它們都是親情離散的故事,這點媽最受不了;而文章中的主角都有某種堅持,這卻是媽最欣賞的。”
4。一生寬宏大度
作家隱地在三十多年前自費出版了一本《隱地看小說》,林海音總是十本、二十本幫他向友人推薦。隱地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愚昧遲鈍的我,要遲至今日,才突然發現,整本《隱地看小說》,不管是最初的版本或十四年後重排的擴充版,在談及的三四十位作家和作品中,竟然從未說到林海音的書和人,她是何等寬宏大量,對一本未提她作品的書,竟然不斷給與鼓勵和稱許,和眼前這個彼此利益互送的年代,林先生單純地提拔新人,更特別像一則傳奇。”
去年我讀到這篇文章時,也才恍然發覺,我寫了兩本作家訪問記《她們的世界》、《握筆的人》,一共訪問了近三十位作家,竟然也沒有母親,而這兩本書還是母親的純文學出版社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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