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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的春天,我跟師傅來到平安鎮。
平安鎮並不平安。方圓百里這已不是秘密,此刻在鎮上長者的敘述之中那驚恐尤顯真實。道長,我們這可全靠您了。老者花白的鬍子顫動著,他毫不掩飾對於師傅盲目的依賴。平安鎮已經惶恐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但清石山卓真人的名聲卻不是憑空得來。他將有理由肯定自己的依賴是正確的,以此全鎮公募來相請真人出山的銀兩亦將值回它們自身的重量。
就像一直以來我對師傅的依賴一樣。
他說:真是奇怪。這些人之間並沒有任何牽連,他們有什麼共同之處使得他們遭此慘禍?
一年以來鎮上的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鎮上首富的公子也有棲身破廟的乞兒。他說的對。他們之間確乎沒有什麼相同的所在。除了那駭人聽聞的死法。
我同師傅立在屍身之前。官衙後進陰暗的屋子裡僵滯著血與腐爛的氣息,因時間而濃厚,凝結起來像鍋稠粥。陪伴的捕頭神經質地攥緊腰間刀鞘,臉上痙攣著嘔吐的衝動。鎮上最近的一個死者。三天前被發現死於歸寧途中的婦人。此時她的為了等待師傅到來驗看而未曾入殮的遺骸裹在油布之中地上滲落一汪暗綠的屍水。嗡嗡青蠅繚繞。
屍體已經無法稱為屍體。何種原因令腐化發生得比尋常速度更快。原本七零八落的血肉筋絡那些致命的傷口已糜爛得無從辨認。一鍋稠粥,蠕蠕的蛆蟲興高采烈地翻騰。
師傅,爛成這個樣子怕是認不出是什麼乾的了。
師傅不語。他眉頭緊蹙,不知是否為這極度的殘忍而驚駭。婦人汩汩翻著泡沫的腹腔裡隱約蜷縮著一具胎兒。
師傅掀起油布的時候,那捕頭終於跑到外面去了。傳來他痛快淋漓的嘔吐聲。
師傅,您看這是不是野狗子乾的?……骨頭上有牙印子。可是那捕頭說屍首找到的時候什麼腸子肚子的全都沒少,只是撕了個亂七八糟……
師傅,您還沒教過我什麼東西殺人不為吃?是冤鬼報仇嘛,也沒恨上這麼多人的……
師傅,血都成綠的了,好象是有毒……
師傅洗淨雙手,點起一炷辟邪香。如我十三年來見慣了的模樣,他氣定神閒靜如秋練的面目波瀾不起。我從來捉摸不透師傅的心思。
銀色月光照耀在師傅臉上。此夜的月色美好恬靜一如這鎮子的名字名副其實。他老了。三綹長鬚,容貌清癯。我不知道師傅的年齡,但有他在我便不懼怕。
錚錚,給我倒碗茶來。師傅說。
[蠱:釋名]
《左傳·昭公元年》孔穎達疏:“於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為蠱。”漢鄭玄解為:“蟲物而病害人者。”蠱被認為是神秘莫測而惡毒恐怖的害人之物。又據經典,似乎與蟲類總是脫不了干係。
傳聞五月初五毒氣極盛之時,以多種毒蟲並置一器密封之,使自相吞噬。經年後發器視之,獨存者便成蠱。有云體長如龍者稱龍蠱,意為蛇、蜈蚣等爬蟲所化。短者稱麒麟蠱,為蛙、蜥蜴、蠍子等短體爬蟲所化。無論體貌若何,皆為劇毒極惡之物,中人必死。
這是常人心目中對蠱的印象。蠱即皿中之蟲。
然晉以前已有文獻記載,蠱有犬蠱、蛇蠱、蜈蚣蠱、貓蠱、蜘蛛蠱等多種之分。宋代以後更有系統記錄,蠱有蛇蠱、金蠶蠱、陰蛇蠱、生蛇蠱、螞蝗蠱、泥鰍蠱、中害蠱、措蠱、腫蠱、癲蠱、草蠱、鼠蠱、鳩蠱、蜣螂蠱、蚤蠱等種種分別,更有針蠱、羊毛蠱、篾片蠱、石頭蠱這樣匪夷所思的名目。
古人有百蠱之說。但毒蠱與蠱術據載看來遠不止百種之數。諸如篾片羊毛之類無生命的物體亦可成蠱,這大大超出了人們對它的認識。
蠱至今仍是無法破解的古老現象。
[水晶]
平安鎮是我對於人世間初次的認識。長久以來我在山中,唯一相對的是師傅。淡灰的袍,清癯靜定的臉。我是與人間一無瓜葛的棄兒。十三年,師傅賜予我的生命相伴著空山鳥語與嫋嫋的藥爐香,清明得如同一塊水晶。天地淡墨的空靈。
七歲以前我頭上的雙髻每天早晨由師傅親手梳起。井水清涼,接觸於肌膚時是透心的冰澈,洗盡睡意與隔夜夢境。庭院裡槐樹飄落白色的花在我膝頭,一縷短短幽香。
牛骨梳沾了井水理順我一頭從未修剪過的長髮。師傅的手勢輕柔,指與腕,偶而觸及後頸肌膚時也是溼潤的涼澈。他的手指穿行在沾了井水的髮絲裡,一邊一個齊齊挽起墨般丫髻。
那時我不知道這樣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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