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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鷹一樣的眼睛總是盯著這幫黑鬼,生怕她們偷東西。有一次,一個從黑人區來的女孩剛離開,她就領著一個警探跑去搜查她的房間,結果查出了偷去的床單、枕巾、勺子什麼的。那小女孩被送進牢裡關了兩年。伊麗莎對沸沸揚揚搞點法律鬧劇很有幹勁,她喜歡法庭上的那種氣氛,那種劍拔弩張的情緒。只要一有機會,她就去尋求法律手段。不管是把別人送上法庭,還是被別人送上法庭,她都一樣的來勁,不過贏家總是她自己。
如果房客賴賬,她最得意的就是將他們的東西扣留。她最快活的就是在11點結賬前的一個小時,到火車站去抓獲賴賬溜掉的人。每當這時總有一個警察根據她的吩咐跑前跑後,並且總是圍著一群看熱鬧的人。
尤金因為“迪斯蘭”客棧而覺得丟臉,然而他又不想讓人知道這種自卑的感覺。這就和他為“郵報”跑腿一樣,他毫無辦法,完全是被纏住了,被困住了。他仇恨這種低階的生活方式,他恨自己失去了體面,沒臉見人。只能面對四壁,無所作為。他說不明白,但清楚地感覺到,這種生活純粹是虛度年華,瞎胡混。他的內心在失望和困窘的牢籠中努力掙扎。他越來越確信,他的生活已經被扭曲得根本沒有指望了,早就遠離了純樸、安寧和幸福的軌道。如果他們當初自家人自我折磨,或者改變生活模式,都會比這樣強。他一想到伊麗莎慢吞吞說話的樣子,想到她那動不動就回憶過去的口氣,還有她那神經般的撅嘴的習慣,他就氣得喘不過氣來,臉都變得煞白。
到這個年齡他已經看得很清楚,過去什麼家裡的貧窮,什麼死無葬身之地,都是為了開這個小客棧而編出來的神話。想到他們如此貪財,他怒火中燒。在這個家裡,簡直就沒有一塊聖潔之地,沒有一個固定的供自己家人居住的屋子,沒有哪個地方可以抵擋房客的侵入。
《天使望故鄉》 第十一節(7)
家裡房客住滿了,他們就從一間屋子搬到更小的屋子裡去,日子也就越過越不像樣子。他覺得這對全家人是個傷害,糟蹋了大家。他在這個年齡已經開始強烈信奉要吃好、住好、要過舒服日子,他覺得一個文明人首先要具備這些條件。他知道,不管精神世界在哪方面萎縮了,都不會是因為吃的東西和水管子出了毛病。到了夏天,遇上客滿,只有等房客們都吃完了飯,才輪到他去搭上一席之地。他緊繃著臉,在“迪斯蘭”客棧陽臺的陰影下來回踱步,氣鼓鼓地去探查黑沉沉的地窖,或者去看那兩間潮氣瀰漫的小屋子,那是伊麗莎專為安置黑女傭而租來的。
他開始感覺到了村子裡的嚴酷的等級觀念。過去的好幾年裡,每個禮拜天他都洗好澡、梳好頭、換上乾淨的內衣和汗衫,然後離開,沐浴著所有主日的七彩陽光,跑到禮拜日教堂去禱告。他在幾個老處女的一問一答下,幼小的心靈接受了敬仰上帝、認識天國的教誨。一開始手裡攥著那5分硬幣,就是不情願拿出來奉獻,心裡老惦記著用這錢可以買蛋糕喝啤酒。現在他可是非常痛快地把錢掏出來了。因為他身上隨時都有零花錢,可以到冷飲店去暢飲一杯汽水。
禮拜天的早上,天高氣爽,他興致高昂地到教堂去承擔聖壇邊的義務。在快到教堂的地方,他停住腳步,只見一隊隊童子軍分成浸信會①()、美以美會和長老會②的隊伍,排列整齊地從軍校裡走出來。
孩子們在教堂邊一間大房子裡集中,那房子的左右兩廂是隔出來的許多小教室。大家先集中禱告,然後就分別進到小教室去。禱告時,一位蘇格蘭裔的學監站在臺上向他們講道。這是位牙醫,長著一臉斑白的鬍鬚,鬍鬚旁的一圈讓人覺得冷冰冰的,那裡面的細胞組織和化學水分似乎是凝固了,永遠掛在那裡,使他一年一年地永不見老。
他把課文讀一讀,或者把這天要學的寓言講一遍,然後乾巴巴地解釋一通,接著就讓他的助手來主持禱告。這個助手鬍鬚颳得很光,戴一副眼鏡,長得像威爾遜人,其實他也是個蘇格蘭人。他挺著戴了硬領的細長脖子,冷冷地對他們微笑著,他指揮他們齊唱讚美詩。當唱到副歌時,他身體前傾,手臂揮舞得高高的,激發大家的情緒。給他伴奏的老處女,長得健壯結實。她用力地彈著琴,鋼琴在她手下像一片樹葉般飄搖晃盪。
尤金喜歡那班兒童清脆嘹亮的聲音。這聲音襯在年紀大些的男女孩子的童聲裡,又與三四年級學童更為渾厚的聲音組合在一起,好聽極了。
某天早上的主題是關於傳教士工作的,他們就唱:
丟擲救命的繩,丟擲救命的繩,
今天有人就要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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