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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時間沈虹臺彷彿想了很多很多,又彷彿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呆呆看著通風口透入的月光。十八的月亮應該不是渾圓,冰輪上定然帶有缺口,卻想必不妨礙皎潔光明。月儀此刻在外面,是否也在看著這不再團圞的月?
牢底觀天,到底望不見月,或許踩著底下水桶爬上去,還能窺看那一方天空——卻還是擋著冷硬的鐵柵欄。
他站起身的時候手間還纏繞著鴛鴦絛,細細撫摩那絲滑的紋理,平生的恩怨、愛慾、顛倒、纏綿,在心底攪成百味的湯汁。其實自己並非一直不懂得月儀,就如月儀深深懂得自己一般,自己也深深懂得他,兩個人的痴纏是殊途也是同道,可是又都是各顧各。
他最終悽然自笑了出來:“月儀,諸般深情厚愛,你終究不負我。”
“月儀,多謝你,多謝。”
茫然四顧,四周的牢房都沉在黑暗裡,囚犯們的鼾聲此起彼伏,和著外面秋蟲唧唧,雜亂無章。汙濁的牢裡連呼吸也是為難,只有通風口那一絲快哉風送來清涼,還有鐵柵外看不見的自在月華,純白澄澈的光,陸沉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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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虹臺月之十(END) 。。。
沈虹臺在牢底望月的夜晚,月儀其實並沒有同看這一輪缺月,雖然也是愁眉不眠,卻是坐在燈影下,無意識撫摸著懷中抱的青花瓷瓶。瓷器的光滑和絲絛的光滑自然不同,且帶著冰冷冷的堅硬,觸得指尖都好似要生疼。陪同的管家不免要抱怨:“遠道千里,二相公非要帶這易碎的花瓶作甚?家產都變賣了,要緊的是將大老爺搭救出來,也不爭在這舊年玩物。”
這番話其實月儀在吳江縣就聽過,是葉孝廉主持變賣了沈家家產,委託自己重來廣東設法搭救虹臺的時候,頓著柺杖不解:“人最要緊,東西什麼時候不能再置辦,非惦記著那個花瓶作甚!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文物清玩——你愛這上頭題的《赤壁賦》,回頭我到景德鎮找人燒一百個給你,何必在這時跟買主爭一件玩物?”
好在也因為並不值錢,買主最後沒有爭到底,還是讓沈家拿回了這物事。沈家是將整個宅邸連同傢俱擺設一道出售,賣得重金去撈救虹臺性命。葉孝廉已經滿頭白髮,顫巍巍一面恨,一面罵:“阿作這孩子,太不懂事!當年我就不許他結這門親,抵死不聽!太常公要是地下有知,情願他早死早託生,也比這般丟沈家的臉好唷!”說到最後也不禁哭了:“他也不想想太常公為的甚事殉難,就去跟小人結親,壞了名望,落到這地步都沒一個人肯說公道話出脫他……坐腌臢牢不是君子的事,偏生太常公就這麼一根獨苗,割斷不得……廣東那地方又是瘟又是熱,多少人等不到赦罪就死在牢裡,你要趕緊過去,救他囫圇一命。”
月儀最後一次回沈宅是交割的前夜,這座已經出賣給別人的宅院,因為僕人都被遣散了,顯得分外淒涼蕭條。唯一忠心耿耿留下的管家已經住到了僱的太平船上,只等著明朝一道出發,南下廣東。獨自擎著風燈走在夜色裡,院落還是那麼熟悉,卻又好像都潛伏著幢幢鬼影,要從暗處撲出來擇人而噬。
他並沒有去書房,卻一徑走入當年為沈虹臺準備的新房裡去。這所虹臺無緣使用的新房,其實也住過幾日虹臺夫婦,但是月儀沒有親眼看見,也尋不到沈夫人的半絲痕跡。想了想,心道:“此刻哪還能稱為‘沈夫人’?京城都已經遣人來說過了,回吳江都不曾廟見的新婦,算不得正經沈家媳婦,如今再嫁由身,也不容沈家說三道四。畢竟,她也不是這個家的人。”
站在門口許久都走不進去,燈光照見博古架上空空落落,有些擺設已經被放入庫房,有些是新買主拿走了。當年自己多麼用心替虹臺收拾這一間房,想到他會在這裡花好月圓,生兒育女,卻不料終究竟是這般收梢。慢慢側頭,似乎還聽到當日虹臺來驗收新房的時候,隨手指點的聲音:“那個我不喜歡,搬回原處去。”
他所不喜歡的那個《赤壁賦》青花瓶,此刻正抱在月儀臂彎裡,下意識抱緊,怕得有如要失去世間至寶——一切恩怨、愛慾、顛倒、纏綿,都收攏在一起,是這般無端,又這般無緣。
最終還是沒有走進去,只是抱著瓷瓶,一步步退出院落,回頭時還能看見宛轉晶簾低垂,對外反射著一片漫漫白月光,要易主的芭蕉在夜風裡瑟瑟抖動著綠羅扇的葉子,聲聲如泣。
回想到此處的時候外面也是蕭瑟風聲,廣東的芭蕉比江南更高大肥盛,一片聲響起來的時候好像呼嘯一般。秋燈淒涼,月儀忽然靜靜落下淚來,失聲道:“兩天之後……”
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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