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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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一眼。
他私底下愛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膠了,不真實。”
我白他:“怎麼了?”
“過分得體。”
“什麼意思?”
他來勁了,比比劃劃:“要像打槍一樣。有句話,叫有意瞄準,無意擊發。要有這個‘無意’。”
挺神的反正。
後來,史努比跟我說過,看我當時真是吃力,天天採訪前挨個打四十分鐘電話,每次採訪都在本子上寫一百多個問題。化妝的時候還斜著眼繼續寫,化妝師一邊抖抖地畫眼線,一邊嘆氣:“我看人家別的主持人這時候拿本金庸看,你怎麼這麼緊張?”到錄的時候,我就照著本子上的問題往下問,聽不見對方說話,只想著自己的下一個問題。
繩子越纏越緊。
大老楊是攝像,錄完節目大雪裡送我回家,他說姑娘你可得加把油啊,領導說扶不起來就不扶了。
當時“時空連線”首次使用連線的方式讓三方嘉賓評論同一新聞事件,試圖創造爭論和交鋒的空間。這個技術剛開始試,還沒辦法在演播室裡實現三方在螢幕上同時出現,只能用電話採訪,攝像在現場拍下他們說話的鏡頭,回來合成畫面。在演播室裡我盯著空蕩蕩的螢幕方向,只能在耳機裡聽到三位嘉賓的聲音。
“往這兒看。”攝像引導我往黑暗裡望,做出與三個嘉賓交流的眼神,“要有交流感。”我只好每個問題都配合點眼神兒,身體也跟著擰,裝作在跟誰交流,營造一種氣氛。光擰這個身子就能把我弄個半死。
攝像“咂”一聲:“你眼裡沒有人。”
我不服氣:“是,那些嘉賓的人影都是後期加上的,我根本看不見他們。”
“不是這意思。”對方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慢慢的,我已經不會寫東西了,拿張紙對著,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再過一陣子,我連話都不會說了。在餐廳遇到“新聞調查”的張潔,他說他理解這感覺,說他拍過一個片子,白血病人晚期的治療要把身上的血全抽出來,再換成新的。我血已流光,齜出一個紙一樣蒼白的假笑看著他。
再後來,我乾脆出溜了。以前當觀眾時,老譏笑別人八股腔,現在當了主持人,用得比誰都熟練,每天結尾我都說:“讓我們期待一個民主法治的社會早日到來。”
這話是不會錯的,然後我就可以卸妝下班了。
夢裡我又回到小學四年級。
八歲的我站在教室走道里,一隻手捂著左眼,一屋子同學都埋頭看書。老師拿一支小棍,點著視力表的最底下一行。
這是我小時候最恐懼的場景,直到現在,看到視力表還感到條件反射式的噁心。
我早就近視了。但誰也沒看出來。
我站在過道上,非常冷靜,食指上下翻飛地指著。我已經把最後一行背熟了。老師把小棍一放,埋頭邊寫邊喊:“一點五,下一個。”……現在我跟大家一樣了。誰也沒注意到我,我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座位上。
眼前黑板上的字,我什麼也看不清。
有一天穿過客廳,看見電視裡“經濟半小時”有個記者正在採訪剛當了縣長的牛群。這記者叫陳大會,真是職業殺手,快、狠、準,劍光一閃,奪命封喉。我端著飯碗站在那兒一直看到完。
業內對他的採訪有爭議,但都承認他勤奮:“他是第一個細心研究國外節目的採訪記者,把節目像拆螺絲一樣拆開,每一個導語,每一個問題,包括每個表情和姿勢,都模仿研究。”
我把他的採訪,還有法拉奇、拉里·金……能找到的都列印下來塞在資料夾裡,提問抄在小本上,採訪前常常偷換一下問題的內容就直接用。江湖上的小女生,以前那點兒華麗的水袖功夫,上陣殺敵時一概用不上,只能老老實實蹲馬步,照貓畫虎。
我遇見陳大會,他說要小心身上的毛病,不要到了三十多歲改不過來,在連線採訪中,要心無旁騖,不要管這節目到底要什麼,不要去管什麼氣氛啦交流感啦、不要冷落任何一個嘉賓啦這回事。“你就記住一點,”他說,“新聞本身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接近新聞的核心,那你這期節目就讓他一個人說話,其他兩個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也無所謂。”
我遲疑:“嘉賓會不舒服嗎?”
“他們舒服不舒服不重要,記者的首要任務是揭示真相。”
他這話讓我心裡動一下,但我根本沒這勇氣,我像只粽子一樣被死死綁住。
他大概看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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