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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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了經偵大隊一位警官接受採訪,黑瘦,兩眼精光四射,說話沒一個廢字。
我問:“為什麼這類案件當事人報警後警方不受理?”
警官說,因為合同糾紛和合同詐騙的區別,法學家都說不清楚。我追問:“不清楚?說不清楚你們怎麼判斷案件性質?”
他說:“這個公司之前沒有逃逸,就只能算經濟糾紛。”
我說:“你們不受理之後,他不就跑了麼?”
……一來一回,話趕話,忘了這採訪是靠人情勉強答應的,好歹表情語氣上和緩一點兒,我倒好,橫眉豎目,問完起身就走,都不知道打打圓場,找補找補。
出來到車上,自己還神清氣爽的,小宏坐我右手邊,扭頭一看,他大拇指鮮血淋淋,我說:“喲,這是怎麼啦?”老範笑:“你剛才採訪太狠了,人家同學站邊上,上級繃著臉端著玻璃瓶一聲不吭,小宏哥哥沒法對人家交代,也不能打斷你採訪。你還一直問,一直問,他就把拇指放在門上夾,夾了一下又一下……”
慚愧。
《紅樓夢》裡寫賈寶玉討厭“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句話,覺得市儈。我原來也是,一腔少年狂狷之氣,講什麼人情世故?採訪時萬物由我驅使,自命正直裡有一種冷酷:這根流血的手指要不是來自親人一樣的同事,我恐怕也不會在意,他對我一句責備沒有,也正因為這個,我隱隱有個感覺,為了一個目的——哪怕是一個正義的目的,就像車輪一樣狠狠輾過人的心,也是另一種戾氣。
節目播後,收到一箱荔枝,由深圳寄來,我發簡訊謝那位黑瘦警官。
他回:“我一直尊敬‘新聞調查’,其實很多人心裡都明白,只是不太說話。不要客氣,一點心意,你們受之無愧。”
二〇〇六年,一家雜誌採訪我,封面照片看得我嚇一跳——怎麼變這樣了我?穿一件男式咖啡色襯衫,卷著袖子,叉著胳膊,面無表情看著鏡頭。好傢伙,鐵血女便衣。底下標題是“新聞戲劇的主角”。崔永元勸過我一次:“你不適合調查,跟在別人後面追,那是瘋丫頭野小子乾的事,你去做個讀書節目吧。”他怕我有點逼自己。
我深知他的好意,但文靜了這麼多年,一直泡在自己那點小世界裡頭,怕熱怕冷怕苦怕出門怕應酬,除了眼前,別無所見。有次看漫畫,查理·布朗得了抑鬱症,露西問:“你是怕貓麼?”
“不是。”
“是怕狗麼?”
“不是。”
“那你為什麼?”
“聖誕節要來了,可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知道了,”這姑娘說,“你需要參與進這個世界。”
是這意思。過去當主持人的時候,我爸天天看,從來沒誇過,到了“新聞調查”,做完山西賄選那期後,電話裡他說:“嗯,這節目反映了現實。”
長天大地,多摔打吧。大夏天四十度,站在比人高的野玉米地裡採訪,小腿上全是刺癢,我以為是蟲子,後來發現是汗從身上不停地往下流,逼著你沒法磨嘰和抒情,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踩實了飛快往前走,採訪完滿臉通紅走到陰涼裡頭,光腳踩在槐樹底下青磚地上冰鎮著,從旁邊深井裡壓一桶水上來,胳膊浸進去撈一把出來洗臉,一激靈的清涼。
那幾年就是這種盛夏才有的乾燥明亮,之前青春期溼答答的勁兒一掃而空。
我一個猛子扎人這世界,一個接一個出差,連氣都不換,直到有一天,蹲在西北玉米地邊的土牆上,等著天光暗一點錄串場,餓了,一個毛頭小男孩拿個大饃從我腳下經過,“小孩兒,給我們吃點兒。”
他掃我一眼,一步不停邊啃邊跑。
過了一陣子,墨綠的玉米地裡,遠遠兩個點兒,黑的是他,還有個紅的,跑近了是他姐,拿了一塑膠袋胖大的饃,還有一小袋豬頭肉,和三四根娃娃胳膊粗的黃瓜。
我接住大饃一掰,熱氣一撲,長提一口氣,一口下去,手都顫了。那一下,像是水裡一抬頭,換氣一剎那看見自己,蹲在田地中間半垛窄土牆上,為爬牆脫了鞋,光腳上都是土。傍晚風暴快來滿天黑,只有長雲的底部痛痛快快一抹鮮紅。
第五章 我們終將渾然難分,像水溶於水中
六月的廣東,下著神經質的雨,一下起來就像牛繩一樣粗,野茫茫一片白。草樹吸飽了水,長瘋了,墨一樣的濃綠肥葉子,地上蒸出裹腳的溼熱,全是蠻暴之氣。
我們在找阿文。
她是一個吸毒的女人,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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