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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年級,這社會研究課竟然研究到本人的家世!那天小石頭拿出作業本請晶晶幫忙。晶晶二年級不是在美國讀的,看看本子,說:“這我可幫不了,得問我媽。”
我接過本子一看,就傻了眼。這二年級的社會研究課,本來是用故事形式講授古代史、現代史,怎麼讓學生畫家庭樹(familytree)?家庭樹跟歷史有什麼相干?
“老師說了,研究社會要從自己研究起。”石頭告訴我,“我是樹上的一片葉子,得從葉子研究起。畫家庭樹要先畫葉子。我已經畫了,寫了我的名字‘小石頭’。再往下的那根小枝椏,我也畫了,寫了爸爸媽媽的名字。你看,再往下的那個大枝椏我也畫了,可不知道爺爺奶奶的名字,你得告訴我。還有那更大的枝椏,是爺爺奶奶的爸爸媽媽,名字空著。再往下是樹幹,要填爺爺奶奶的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再往下是根,根旁邊還有泥巴,泥巴旁邊還有泥巴,都是要畫要填的……”
這不是考我嗎!
我一貫自認身家清白,經歷簡單。填起表來,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嬸嬸,表叔表嬸,出生年月,政治面貌,生活經歷,一人一格,沒半點含糊處。但是爺爺奶奶早就過世,何曾請教過他們的大名?更別提爺爺奶奶的爺爺奶奶了!從來自詡身家清白的我突然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多不清白的地方!
這些,跟小石頭是說不清楚的。我於是告訴石頭,這樹下的泥巴呢,就填應城,這泥巴旁邊的泥巴呢,就填湖北,這湖北旁邊的泥巴呢,就填咱們中國。你爺爺奶奶的名字呢,我給你填下。瞧,這樹的上半截和下半截不就都有了嗎?這中間一大截空著的樹幹和枝椏呢,就暫時讓它名字空著,咱們去問奶奶。
回到家裡,家母、家弟和我將過去從父親那兒聽來的一點家史搗騰了一夜,終於也還是沒有將空著的樹幹和枝椏搞清楚。惟一的收穫,是記起了我爺爺的名字,還不真確。此外,樹根下的泥土也成了問題。據先生說,我老家荊襄一帶在明朝是禁墾的,四邊屯著兵,雞犬都進不去,哪裡來人?照此看,我的祖先,竟成了流民!這麼一來,連樹根旁的土也成了問題,是東北的黑土?西北的黃土?華南的紅土?還是華東顏色混雜的土?這些,自然跟小石頭也說不清楚。管它三七二十一,仍舊填了應城罷!反正美國的老師絕對不會去中國搞外調的。
只是祖宗的名號是不好糊弄的。若是瞎編幾個填上去,豈非辱沒先人!家母說萬萬使不得!
小石頭撅著嘴,氣鼓鼓拿走了我們一家幾個大人研究了一晚上湊出的家庭樹,貼上教室的牆壁。
“連安德魯的家庭樹都畫得什麼也不缺!”小石頭放學憤憤告訴我跟他打過架的“死敵”安德魯在他面前的得意模樣,“——都是你們害的!”
當然了,安德魯得意,小石頭失落,我們幾個大人不能辭其疚。一貫自以為尊老敬祖的我們,怎麼連祖宗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呢?……下次回國,一定要去那生養祖先的鄉下看看,把那樹幹樹根和樹下那塊泥巴的顏色搞個清清楚楚,讓小石頭完成他未竟的家庭樹,也讓活了大半輩子的我知道我到底從哪裡來。
【快人快語】小石頭畫家庭樹,讓我見識了美國社會研究課的厲害。這課,不像咱中國講地理,從國講起,點到省為止。也不像咱中國講歷史,從上古講起,點到解放為止。那地理是從家庭樹上自己這片葉子開始,樹枝、樹幹、樹根的一級一級往下推,再看餵養這樹長大的最近的土壤,看樹周圍的小環境小氣候,大環境大氣候,然後一級級的看向更大的世界,最後的終點才是那個國。那歷史也是從現在的我開始,一段一段向前推:目前,一年前,十年前,百年前,千年前,最後的終點才是那個遠古。想一想,美國社會研究課這樣安排不是沒有它的道理:人為了生存,必須適應外在環境。不同的適應方式,形成了千姿百態的社會文化形態。研究社會,就是研究人對不同環境的不同適應方式所造成的社會文化的異同。一切研究當然是從孩子最切近的本人、家庭、環境開始,由淺入深、由近及遠、由今溯古。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研究。反之,就不是“研究”,而只是現成的知識的灌輸。這便是“家庭樹事件”給我的啟迪。
第4節 小毒販
法蘭克當了小毒販,是我從保羅那兒聽來的。
其實法蘭克挺可愛的,軟絲絲的亞麻色頭髮,橢圓的臉蛋,翹翹的鼻子,大大的嘴巴一笑,便將左右兩扇耳朵拉到一起。綠刺刺的眼睛跟他的名字一樣,坦率得很,永遠直視著你,不知道迴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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