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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而龍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酷熱的夏天,湖面上風平浪靜,靜得像一塊平滑的玻璃,樹葉像死了似的紋絲不動,知了一個勁地聒噪,吵得人頭痛欲裂。王緯宇穿著瀟灑的長衫,似乎是剛換上身的,連褶縫都來不及展平,由於邁著匆促的步子,他一手拎著下襬,一手搖著摺扇,顯然聽人傳話趕來了。
他是個有膽識的人,從來不怕由難處下筆。
於二龍以為他是為活捉的保安隊而來,但他看也不屑看地,徑直往人群裡走來。莊上人立刻給他閃開一條路,他看見了抱著孩子哭泣的老林嫂,便回過頭,在人群裡尋找於二龍問他,似乎他有義務,必須要回答問題似的。
“他們真是無惡不作,把孩子——”說著扔掉摺扇,俯身去看被殘害的孩子,然後,咬牙切齒地說:“活活的禽獸啊,下得了這樣的毒手——”摘下金絲眼鏡擦著,顯然動了感情。
誰也想不到,於大龍站了起來,從他的腳一直看到他那摘掉眼鏡後有些發愣的雙眼,冷冷地給他提出了個問題:“你見過這孩子麼?”
大家一時還未明白過來,王緯宇勃然大怒,厲聲喝著:“你是什麼人?敢站在這兒!”
“你該認識我!”
“當然知道你是誰!”
“知道就好,那孩子臨死前說些什麼話,你給大夥兒,給孩子的媽,學一學吧!”
王緯宇沉靜了一會兒,問道:“天太熱了,熱得你都發昏說胡話了。”
於大龍從來不曾慷慨陳詞過,現在,望著孩子黑洞似的雙眼:“一隻手捂不住天,你的鞋,露了你的馬腳,石湖三十六村,七十二舍,就你二先生穿黑漆皮鞋,我可是在麻皮阿六屋裡看到的。”
“很好,你自己說了跟麻皮阿六一夥,是想來反咬一口嗎?孩子我明睜著眼是你們綁票綁走的,弄死了想往我頭上栽贓,你該洗刷乾淨再來,看你一身孩子的血。你說,你說,殺了孩子,還要逼死孩子他媽嗎?”
大夥兒經他提醒,才看到於大龍的衣衫上,沾滿了血汙,特別是老林嫂,也抬起頭來打量著他,倒弄得那個老實人不自在起來。
於二龍明知他哥決不會撒謊,因為皮鞋在石湖四周,確是屈指可數,但是王緯宇並未說錯,攔船綁票搶劫,於大龍是參加了的。說他殺害小石頭,自然是無中生有,但渾身血汙又怎麼洗得清?當著眾多鄉親的眼光,必須作出誰是誰非的結論,使他猶豫為難了。
思前想後,有許多疑竇足以說明王緯宇充滿了陰謀氣味,然而抓不住把柄,無可奈何他一點;相反,那個老實人,由於他是土匪,由於他的血衣,由於他的侷促不安,背上了殺人的嫌疑。
“怎麼了結?二龍!”
王緯宇那挑釁的眼光,等待著他的回答。
於而龍想起來了,是蘆花,她走過來,把老林嫂身邊的小石頭抱起來,扶著哀傷的母親:“走吧,老林嫂,別讓孩子在這太陽心裡曬著了。”
王緯宇哼了一聲:“要是孩子能開口就好了!”
蘆花站住,望著他,半天不言語,然後,以審判的口氣說:“孩子的話早講得再透沒有了。”
他開啟摺扇沉著地扇著:“說些什麼?……”
從蘆花嘴裡冒出了兩個駭人的字:“你——們!”
“誰們?”王緯宇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反問著。
“孩子說的:是你們高門樓和麻皮阿六一夥。還有什麼好講的,躲開,讓我過去!”
閃到一邊的王緯宇咆哮著:“你胡說,你要負責任,你血口噴人……”
蘆花理都不理他,緊摟著小石頭,往村心裡的古井走去。一路,老林嫂的哭聲,在石湖上空,哀哀欲絕地響著。
付出最最沉重代價的,永遠是母親。
有的人悲傷化作淚水,流了出來;有的人卻把它鬱積在心頭,慢慢地就變成一股烈火,而且永遠不滅地在燃燒著。於而龍第一次經過實驗場的門口,就似乎聽到那孩子稚嫩的嗓音:“二叔,怎麼辦?”
“打!”
這就是第二次上臺的於而龍,在心裡做出的回答。
大概過去若干世紀以後,人們在編纂史書,或者修訂《辭海》之類工具書時,一定會對這十年間許多政治詞彙的闡述,要感到撓頭的。譬如“生產指揮組”這種奇特的機構,就不是一句話或兩句話,能做出準確的解釋來的。於而龍第二次回到工廠,給他安排的工作,正是這個生產指揮組。
“孫子輩的!”那些在生產指揮組坐夠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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