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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閔送走王府屬從,回頭望去,見到那些漢人站都站不起來,大都匍於他腳下,只有申鍾勉強靠著一棵樹坐著。石閔團身一恭,問道:“幾位大兄,家中尚存何人?”
眾人聞言都慟哭,說是經過昨夜一劫後,家裡連狗都沒剩下,別說是家眷了。
石閔也神情黯然,這是狐悲兔死物傷其類,雖然石閔身著胡錦氈帽,流的卻還是漢人的血。他暗歎一聲道:“這麼說來你們目前也無處可去。”一頓又問道:“你們誰人習過武。”這一問竟然有過半的人點頭,大出石閔意外,正要問既然習過武為何無力反抗?隨即釋然,漢人柔弱的不是身體,而是一顆被殺怕了的近乎不存在反抗意識的心。
石閔說:“我在城東有一處私館,經營鐵器,作為漢人子弟棲身之所,閒時習武忙時練力,我看幾位不是練過武的便是通曉筆墨,可否到我小館裡屈就?”
眾人心中的喪親之痛雖遠遠未能平息,卻未真正起抗爭之心,此時聽到石閔的話後,個別心思靈敏的人已經知道這位少年不是臨時發善心,而是有心吸納,當下磕頭感謝,自然願去。並非他們比其他人活得沒骨氣,事實是這時代漢人混得太不像樣,如石閔之父石瞻原來帶領的那支漢人軍隊,直接就開啟旗號——乞活軍;可見在其時漢人首要面對的是生存問題,而不是民族文化大融合之類的扯淡問題。
石閔取來傷藥,眾人不敢等他動手,紛紛自己取了,由輕傷者為重傷者敷藥。石閔見申鍾一直沒有說話,便走上前去,輕聲說道:“我父十一歲時從中山王作子,我出世時已姓石。”申鍾仰望石閔,似欲從他眼中看出個晴天雨雪,終於低首道:“請恕申鍾失言。”又深深俯身道:“我有一個遠親,現在司隸(監察官)下當一名假佐,他知道我對營城邑修墳防之事略通一二,可以安排我去當一名小工頭。”
石閔微滯道:“那可是一個苦差,不見得比我的書契先生容易。”他扶起申鍾,又道:“不過人各有志,先生既然自有去處,棘奴也勉強不來。只是有些可惜,我見先生處變若定,將來自有鳳鳴之日。”
申鍾雙眉一跳,欲言又止,半響以後才說:“誰比文王。”
石閔頓時苦笑說:“棘奴失言。”他確實是無意說出西岐鳳鳴(注2)的典故,經過申鍾這麼一問,反而好像有復興漢族之心。
申鍾見此沉吟許久,終於拱手說:“保重。”也不欲受石閔回禮,扶牆根而去。
第七章 鋒(3)
(3)
在石閔和申鍾談話的同時,另一個地方里右僕射程遐正跪在趙皇石勒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話。左史蒲明在兩丈外靜靜站著,他不說話時就像一扇青檀屏風,存在感極低。
石勒正心急聽人唸書,程遐的話他本來就沒聽進去多少,此時更是沒好聲氣的說:“中山王威震中原,他不會做出這麼藏頭露尾的事情,朕倒是聽說中山王子鑑,昨晚差點被人刺殺了。”
程遐磕頭道:“中山王勇猛強悍,權略謀深,滿朝文武沒有一個及得上的。臣並非對其毀謗,實在是他過於跋扈,除了陛下以外,他視百官如若無物;而且生性殘忍好殺,又長期作為軍隊首領,威震內外,其子齊王石邃、石宣、石韜等都手握重兵。陛下在位的時候,他當然不敢妄動,但這個人絕對非可以輔佐少主的臣子。”程遐偷眼看了看石勒的神情,見其並不怪自己說到身後事,便壯了壯膽子繼續說:“臣勸陛下早日除之,以安百年大計。”
石勒看著程遐略顯花白的頭髮,心神卻去到戰場上,彷彿見到那個勇猛無比、令敵軍聞名喪膽的兒侄石虎身上;每一個血鑄戰甲的畫面,每一次揮刀獵旗的賓士都讓這位不再年輕的皇帝隱隱有熱血沸騰的感覺,有一個聲音在心底深處吶喊道:這個人是大趙的軍神,是大趙的脊樑。良久後他才回神,面色變得陰沉,厲聲說道:“現在天下還不安定,太子又太年輕,正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輔佐安邦定國;中山王是朕的骨肉至親,又有佐命之功,所以朕封其元輔,委其伊、霍之任;何至如此?”又低頭長嘆道:“你是太子的親舅舅,朕自然是向著你的,你也不用擔心因為中山王的緣故將來沒有參政掌權的機會,朕早就為你謀劃好了。”石勒甩了甩手臂,轉身說道:“朕明年就六十歲了(注3),朕西行前自然會封你為顧命大臣,你無需太過擔憂。”
程遐初時的眼淚或許有點作假,待聽到皇帝的話語後,真的是把眼淚賤賣了,哭得稀里嘩啦,泣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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