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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吃苦瓜還是這幾年的事,也許是年紀大,經歷的苦事一多,苦瓜也不以為苦了;也許是苦瓜的美,讓我在吃的時候忘卻了它的苦;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我發現苦瓜的苦不是澀苦、不是俗苦,而是在苦中自有一種甘味,好像人到中年懷想起少年時代惆悵的往事,苦樂相雜,難以析辨。
苦瓜有很多種吃法,我最喜歡的一種是江浙館子裡的〃苦慣生吃〃,把苦瓜切成透明的薄片,蘸著醬油、醋和蒜末調成的醬,很奇怪,苦瓜生吃起來是不苦的,而是又香又脆,在滿桌的油膩中,它獨樹一幟,沒有一道菜比得上。有一回和畫家王藍一起進餐,他也最嗜苦瓜,一個人可以吃下一大盤,看他吃苦瓜,就像吃糖,一點也不苦。
有一家江浙館裡別出心裁,把這道菜叫做〃白玉生吃〃,讓人想起白玉含在口中的滋味,吃在口裡自然想起故宮的白玉苦瓜,裡面充滿了美麗的聯想。
畫家席德進生前也愛吃苦瓜,不但懂吃,自己還能下廚;他最拿手的一道菜是苦瓜灌肉,每次請客都親自做這道菜,上市場挑選最好的苦瓜,還有上好的腱子肉,把肉細心的搗碎以後,塞在挖空的苦瓜裡,要塞到飽滿結實,或蒸或煮,別有風味。一次,畫家請客,我看到他在廚房裡剁肉,小心翼翼塞到苦瓜中去,到吃苦瓜灌肉時,真覺得人生的享受無過於此。我們開玩笑的把畫家的拿手菜取名為〃白玉盅〃,如今畫家去了,他拿手的白玉盅也隨他去了,我好幾次吃這道菜,總品不出過去的那種滋味。
苦瓜真是一種奇異的蔬菜,它是最美的和最苦的結合,這種結合恐怕是造物者〃美麗的錯誤〃。以前有一種酸酸甜甜的飲料,廣告詞是〃初戀的滋味〃,我覺得苦瓜可以說是〃失戀的滋味〃,戀是美的,失是苦的,可是有戀就有失,有美就有苦,如果一個人不能嘗苦,那麼也就不能體會到那苦中的美。
我們都是吃過苦瓜的,卻少有人看過苦瓜樹。去年我在南部,看到一大片苦瓜田裡長出累累的苦瓜,農民正在收採,他們把包著苦瓜的紙解開,採摘下來,就像在樹上取下一顆顆的白玉。我站在田邊,看著挑籃中滿滿的苦瓜,心中突然感動不已,我想,真正苦瓜生命裡的美,是遠遠比故宮櫥窗裡的苦瓜還令人感動的。
我買了一個剛從田裡採下的苦瓜,擺在家裡,捨不得吃;放置幾天以後,苦瓜枯萎了,失去了它白玉般的晶亮與透明,吃起來也絲毫不苦,風味盡失。這使我想起了人世間的許多事,美與苦是並生的,人不能只要美而不要苦,那麼苦瓜的創作不能說是美麗的錯誤,它是人生真實的一個小影。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六日
象牙球
每隔一段時間,我總要到外雙溪的故宮博物館走一遭,有時候也不一定去看什麼先人給我們留下的寶物,只是想去那裡走走,呼吸一些遠古的芬芳。
故宮博物館的寶藏多到不可勝數,任有再好的眼力,也不敢拍胸脯保證說,看過了所有的寶物。因此在故宮,散步往往像是平原走馬,只知道到處都是洶湧的美景和無盡的懷思,有時候馬走得太快,回來後什麼都記不得,只有一種膝隴的美感,好像曾在夢裡見過。
在故宮的呼吸,又像是走進一個春天裡繁花盛開的花園,有許多花我們從未見過,有許多花是我們見過而不知道名字的,但是我們深深的呼吸,各種花的香氣突然匯成一條河流,從極遠的時空,流過歷史、流過地理,一直流到我們的心裡來。我們的心這時是一個湖泊,能夠涵容百川,包納歷史上無數偉大的藝術心靈。
每一位偉大的藝術家是一朵花的開放,進入了故宮以後,我們也許看不見那朵花了,因為有的花很小,一點也不起眼,有的花即使很大,在花園裡也是小的,那種感覺真是美,在花園裡,一個小小的核桃舟,也和一幅長江萬里圖具有同樣崇高的地位,令後人在櫥窗前俯首。
我有時會突發奇想,那麼多的中國人文藝術的寶藏,如果我們能穿透櫥窗,去觸控那些精美的器物與圖冊,心頭不知道會湧起什麼樣的感動,可惜我不可能去觸控,就如同在花園裡不能攀折花過木,即使受到極處,也只能靜靜的欣賞和感嘆。更由於不能觸控,不能擁有,愈發覺得它的崇高。
手不能觸控,心靈是可以的。有好幾次,我簡直聽到自己的心靈貼近的聲音,一貼近了一件稀世的奇珍,等於聽到一位藝術家走過的足音,也藉著他的足音,體會了中國的萬里江山,千百世代。每件作品在那時是一扇窗,雕刻得細緻的窗,一推開,整片的山色和水勢不可收拾的撲進窗來;在窗裡的我們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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