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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子招徠住客,遠在歇卜士先生在世時候。那時只收一個人,每日供早晚兩餐,連宿費每星期五鎊錢,合八九十元,夠貴的。廣告登出了,第一個來的是日本人,他們答應下了。第二天又來了個西班牙人,卻只好謝絕了。從此住這所房的總是日本人多;先生死了,住客多了,後來竟有〃日本房〃的名字。這些日本人有一兩個在外邊有女人,有一個還讓女人騙了,他們都回來在飯桌上報告,太太也同情的聽著。有一回,一個人忽然在飯桌上談論自由戀愛,而且似乎是衝著小姐說的。這一來太太可動了氣。飯後就告訴那個人,請他另外找房住。這個人走了,可是日本人有個俱樂部,他大約在俱樂部裡報告了些什麼,以後日本人來住的便越過越少了。房間老是空著,太太的積蓄早完了;還只能在房子上打主意,這才抵押了出去。那時自然盼望贖回來,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情形並不見好。房子終於標賣,而且聖誕節後不久,便賣給一個猶太人了。她想著年頭不景氣,房子且沒人要呢,那知猶太人到底有錢,竟要了去,經理人限期讓房。快到期了,她直說來不及。經理人又向法院告訴,法院出傳票教她去。她去了,女兒攙扶著;她從來沒上過堂,法官說欠錢不讓房,是要坐牢的。她又氣又怕,幾乎昏倒在堂上;結果只得答應了加緊找房。這種種也都是為了女兒,她可一點兒不悔。
她家裡先後也住過一個義大利人,一個西班牙人,都和小姐做過愛;那西班牙人並且和小姐定過婚,後來不知怎樣解了約。小姐倒還惦著他,說是〃身架真好看!〃太太卻說,〃那是個壞傢伙!〃後來似乎還有個〃壞傢伙〃,那是太太搬到金樹臺的房子裡才來住的。他是英國人,叫凱德,四十多了。先是作公司兜售員,沿門兜售電氣掃除器為生。有一天撞到太太舊宅裡去了,他要表演掃除器給太太看,太太攔住他,說不必,她沒有錢;她正要賣一批傢俱,老賣不出去,煩著呢。凱德說可以介紹一家公司來買;那一晚太太很高興,想著他定是個大學畢業生。沒兩天,果然介紹了一家公司,將傢俱買去了。他本來住在他姊姊家,卻搬到太太家來了。他沒有薪水,全靠兜售的佣金;而電氣掃除器那東西價錢很大,不容易脫手。所以便幹擱起來了。這個人只是個買賣人,不是大學畢業生。大約窮了不止一天,他有個太太,在法國給人家看孩子,沒錢,接不回來;住在姊姊家,也因為窮,讓人家給請出來了。搬到金樹臺來,起初整付了一回房飯錢,後來便零碎的半欠半付,後來索性付不出了。不但不付錢,有時連午飯也要叨光。如是者兩個多月,太太只得將他趕了出去。回國後接著太太的信,才知道小姐卻有點喜歡凱德這個〃壞蛋〃,大約還跟他來往著。太太最提心這件事,小姐是她的命,她的命決不能交在一個〃壞蛋〃手裡。
小姐在芬乞來路時,教著一個日本太太英文。那時這位日本太太似乎非常關心歇卜士家住著的日本先生們,老是問這個問那個的;見了他們,也很親熱似的。歇卜士太太瞧著不大順眼,她想著這女人有點兒輕狂。凱德的外甥女有一回來了,一個摩登少女。她照例將手絹掖在襪帶子上,拿出來用時,讓太太看在眼裡。後來背地裡議論道,〃這多不雅相!〃太太在小事情上是很敏銳的。有一晚那愛爾蘭女僕端菜到飯廳,沒有戴白帽簷兒。太太很不高興,告訴我們,這個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客人。但那女僕是個〃社會主義〃的貪婪的人,也許匆忙中沒想起戴帽簷兒;壓根兒她怕就覺得戴不戴都是無所謂的。記得那回這女僕帶了男朋友到金樹臺來,是個失業的工人。當時剛搬了家,好些零碎事正得一個人。太太便讓這工人幫幫忙,每天給點錢。這原是一舉兩得,各廂情願的。不料女僕卻當面說太太揩了窮小子的油。太太聽說,簡直有點莫名其妙。
太太不上教堂去,可是迷信。她雖是新教徒,可是有一回丟了東西,卻照人家傳給的法子,在家點上一支蠟,一條腿跪著,口誦安東尼聖名,說是這麼著東西就出來了。拜聖者是舊教的花樣,她卻不管。每回作夢,早餐時總翻翻占夢書。她有三本占夢書;有時她笑自己;三本書說的都不一樣,甚至還相反呢。喝碗茶,碗裡的茶葉,她也愛看;看像什麼字頭,便知是姓什麼的來了。她並不盼望訪客,她是在盼望住客啊。到金樹臺時,前任房東太太介紹一位英國住客繼續住下。但這位半老的住客卻嫌客人太少,女客更少,又嫌飯桌上沒有笑,沒有笑話,只看歇卜士太太的獨角戲,老母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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