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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操戈,朋友分道,夫妻反目,孩子和父母鬧翻,蓋因他們參加了不同的派別。紅衛兵推波助瀾,整個大院折騰得像開鍋一樣。
孩子們了無心機,大人們在他們的既得利益受到威脅時,卻可以使出極其卑劣的手段。有一張大字報指控我們從北京來的紅衛兵抽菸喝酒,偷公家的東西,還亂搞男女關係。所有這些都是無恥的造謠。特別是最後一項指控,簡直惡毒透頂。在中國,說一個人男女關係不正當,乃是破壞他或她(尤其是她)名譽的最有力的武器,這個人從此臭不可聞。
不用說,我們火冒三丈,如果能查出這個蠱惑者,我們非砸爛他的狗頭不可。但是大字報是匿名的,落款只寫“幾位革命群眾”,我們去砸誰的狗頭?我們又不能袖手不管,讓流言蜚語把我們弄得名譽掃地。在這個大院,沒幾個人真正認識我們,可是很多人會看到這張大字報。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大字報並不是總講真情實話,也可以用來誣陷栽贓。人們用它來鬧革命,也用它來作人身攻擊。讀者又怎能明辨真相?它可以給無辜的人帶來不可挽回的傷害。
我們只能星夜趕寫一張大字報反戈一擊。我還記得很清楚這張大字報的內容,當時覺得擲地有聲,今天看來,卻是毫無邏輯可言,我們的論點是:我們都是紅衛兵,來自紅五類家庭,根正苗紅。我們對毛主席有天然的深厚感情,對階級敵人無比仇恨,我們決心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由於這些原因,我們對壞習氣有天生的免疫力,決不會沾染抽菸喝酒偷東西亂搞男女關係等惡習,那些匿名造謠誹謗紅衛兵的人別有用心,革命群眾應該提高警惕,挖出他們的黑後臺。這個事件是階級鬥爭新動向,走資派正在進行垂死掙扎,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搞個水落石出。
大概我們的威脅驚動了高層領導,沒幾天,我們接到邀請去和中南局黨委副書記吳芝圃談話。他對我們的態度和藹親切,幾個小時坐著聽我們批評廣東省委,還建議為我們安排一次“接見”,當面對廣東省委領導進行幫助。
“我們可沒有時間‘接見’他們了,我們還要做更重要的事呢。”我記不得究竟還有什麼大事等著我們去做,回想起來,那時我已開始對政治鬥爭感到厭倦。這遠不是我想象中的鬥爭:理論和宣言,靈感和激情,真理的追求和崇高的犧牲。這是對權力的爭奪,既醜惡又冷酷無情。夠了,夠了。9月還沒過完,我們已決定離開廣州。
在我們離開廣州時,我們這一干人個個鳩形鵲面。我的嗓子全啞了,張開嘴什麼音都發不出,真是種怪異的感覺。大概是因為發表了太多的演說,終日跟人辯論,高聲引用毛主席語錄來壓倒對方,加上睡眠少,飲食又無規律。有時我們連續兩、三晚不睡覺,有時一天只吃一餐飯,甚至不吃飯。
其實我覺得能活下來已屬萬幸。我們離開廣州前的一個晚上,我跟著一隊紅衛兵在中山路上走。後半夜,整個城市都睡了,街道昏昏暗暗,我走得精疲力盡,兩條腿像拖了兩塊大石頭,越走越慢,另一個才14歲叫武良的女孩和我走在一起。結果我們腿一軟,竟在馬路中間睡著了。
其他紅衛兵走出兩裡多,發現我們丟了,回過頭來找。還好在他們找到之前我們沒讓汽車或卡車壓死,不然我們就成烈士了。像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在後人眼裡是愚不可及的。為了一個荒謬的信仰而犧牲了生命,而今歷史已幾乎完全把他們遺忘了。我慶幸自己還活著,可以寫出這些書來。
15 半透明之夜
我若能在1966年倒頭睡著在廣州城裡的大街上,第二年回到家中又何以夜夜失眠?這真有點兒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躺在床上,睡眠像是跟我捉迷藏。我只好和自己論理。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去年,紅衛兵是毛主席的小闖將,領導著千軍萬馬衝鋒陷陣,每天都有於不完的事情,即使一天給我們48個小時,我們還是沒時間睡覺。現在卻鎮日無所事事,這麼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事物總是要走向它的反面”,毛主席的話一點不錯。老革命變成走資派,老紅衛兵為了保爹保娘開始反對文革,雖然不是每個幹部子弟都這樣,但也為數不少。這些人真做得出!好了,現在我們又恢復學生身分了,毛主席說“復課鬧革命”,但復什麼課呢?老師們全都學乖了:什麼也不做的人永遠不會犯錯誤,日後也不會有人找麻煩說他們與學生為敵。
敵人……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革命……1966年我的第二次串聯是為革命還是為旅遊?說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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