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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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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團之後,午飯時間經常往陳小玉辦公室跑,她的辦公室也在小紅樓裡,在圖書館隔壁,再往裡走就是醫務室。這一帶對我而言,用一個很濫的詞來形容:溫馨。

陳小玉熱愛文學藝術,案頭常備一本《收穫》,我翻了翻《收穫》,陳小玉就說:“怎麼著,對文學感興趣?”

我立刻說:“是啊是啊,我對《收穫》很感興趣,一個人讀了《收穫》就可以說我大字不識幾個,看來《收穫》裡面一定有很多我不認識的字。”陳小玉知道我在編派她,也不生氣,遞給我一張小報,說是廠報,如果我樂意寫點散文什麼的,儘管往她那裡投稿。

我順手翻了翻,這張廠報就像考卷一樣大,對摺起來,第一版是廠內新聞,第四版是勞模表彰,第二和第三版就是青年文藝作品,有散文,有詩歌,有書法,有篆刻。這張報紙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今日糖精。

陳小玉說:“新辦的報紙,歡迎你提意見。”

我沒什麼意見可提的。我到團支部來,主要是看看白藍,順便再看看科室女青年。說實話,做電工雖然跑了很多科室,但對科室女青年還是很陌生。她們都很美,近距離接觸她們是一種罪過,比寫詩還危險。我常常覺得,我就是汙泥,而她們是荷花,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使她們看起來更晶瑩動人。等我入團以後,在團支部見到了密集的科室女青年,她們離我很近,甚至和我擦肩而過。那麼多美麗的女孩啊,個個年齡都比我大,我恨不得全都認作姐姐,可惜她們還是很晶瑩,不理我。我記得有一個科室女青年長得非常美,鵝蛋臉,面板好得要命,臉上永遠帶著微笑。這種膚色不可能出現在三班女工的臉上。別人都誇她好看,還說她臉上是職業性的笑容。我當時不解,職業性的笑容,那不是三陪嗎?

與科室女青年相映成輝的,是科室男青年。他們在午飯時間聚集於此,他們來自宣傳科、勞資科、保衛科、財務科、供銷科、檔案室……他們通常都會拿著一本純文學雜誌,這都是從圖書館借出來的。他們很斯文,和科室女青年交談說笑,他們會提到蘇童的小說和張藝謀的電影。與之相比,生產男青(就是搞生產的青年男工)手裡都是一本《淫魔浪女》之類的下流武俠小說,也是從圖書館借來的,他們叼著香菸,隨地吐痰,嗓門大得像馬達。誰是科室男青,誰是生產男青,一目瞭然。只有我顯得很特別,我手裡是一本《收穫》,但我其實是個電工。

我的這種做法,首先被科室青年鄙視,認為我是在裝逼,其次是被生產青年鄙視,認為我還是在裝逼。只有陳小玉和圖書館的海燕說,路小路是個有點天分的文藝青工——請注意,不是文藝青年,是文藝青工。

九三年是一個無處可去的年份,在工廠裡上班,外面的世界變得很快。七十年代,工廠裡是什麼樣,外面就是什麼樣。八十年代,外面有舞廳和錄影館,工廠的娛樂設施顯得落伍,有些工廠也跟著造舞廳,造錄影廳。再後來,外面有電子遊戲房,有網咖,有桑拿,這下子工廠跟不上了,總不能把車間改造成娛樂中心吧?

那唯一不變的娛樂場所,圖書館,就成了國營企業的夢幻之星。每天中午,糖精廠的圖書館對外開放,《淫魔浪女》與《約翰?克里斯朵夫》雜陳在一起,還有各種各樣的雜誌,亂七八糟的錄影帶。在這個圖書館裡有全套的二十世紀外國文學叢書,有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網格版古典名著,當然還有各色盜版武俠小說和言情小說。我對張小尹說起過去,就會說那個圖書館裡有很多我想看的書,起初我也看《淫魔浪女》,後來看些別的,外國古典名著和中國先鋒派之類。我的目的很簡單,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讀野雞大學的。

我現在住在上海,爬滿蟑螂的地方,有時候會夢見化工廠的圖書館,那裡很乾淨,沒有蟑螂,某些季節裡會有一些蠓蟲從窗外飛進來。我坐在裡面看書,那唯一的吊扇翻動著書頁,風捲動淡藍色的窗簾,時間在我的注視下流逝。在那幢樓裡,白藍、陳小玉、海燕,還有各色各樣的科室女青年,她們也像那些書,被我的記憶整理之後放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我年輕時遇到了那麼多姐姐,現在我三十多歲了,姐姐們都去哪裡了呢?有一天我在上海的舊書市場晃悠,竟然淘到一本敲著“戴城糖精廠圖書館”圖章的書,豐子愷翻譯的《落窪物語》,我把這本書揣到口袋裡的時候,心裡非常傷感,好像是從廢紙簍裡找到了我遺失多年的情書。我又想起,我辭職的時候有一本紀德的《偽幣制造者》沒還給圖書館,有一天我媽看到這本書,非常擔心,以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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