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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的目光,已經越過了滾滾長江,投射到了煙雨蒼茫的南方大地。
他怕他的王朝像匈奴、以及其他那些遊牧民族建立的國家那樣,只是像一陣狂風颳過遼闊的北方,揚起滿天黃沙後便煙消雲散。
他日夜企盼著能有一天,“魏”字大纛能飄揚在日月照耀下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力排眾議的漢化,正是為了那一天做著準備。
可是,元宏以三十三歲壯年病逝後,僅歷二世,三十來年,北魏就在內外交困中悲慘地解體了。宗室幾乎被殺戮殆盡,族人淪為他人之奴……
漢化不久的北魏無可奈何地在歷史上圈下了一個血淋淋的句號。
是腐敗嗎?
的確,北魏王朝一日日走向窮奢極欲。有人連馬槽也要用純銀的;帳篷早就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他們的園宅“飛館生風,重樓起霧,高臺芳榭,家家而築,花林曲池,園園而有”(《洛陽伽藍記》),使見多識廣的南朝豪貴看了都瞠目結舌;王室代表,河間王元琛,有一大遺憾:恨不能與當年晉朝首富石崇比比誰更闊氣。
像任何一個王朝一樣,腐敗當然是北魏覆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元宏的漢化在其中有沒有責任呢?
且不說漢化在北魏不肖王孫的墮落過程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漢家的享受可真是遠遠超過了這個曾經淳樸的北方遊牧民族呢。事實上,每個強行闖入漢家天地的民族,都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惶恐和自慚形穢。直到如今,中國的飲食文化還是世界第一,中國餐館更是遍佈了地球的每個角落。
元宏視為綸音聖語的儒家理論,在其中又起了什麼作用呢?
“仁”是儒家的核心。和平博愛的大同世界是儒家最終的理想。他們世世代代有個美好的夢:用君子善良的德行感化所有的人,就像一陣風輕輕吹過,把雜亂的野草梳得整整齊齊,如此不用打打殺殺就能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把自己國家治好了,四方自然就會翕然歸化(“苟行王政,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慾以為君”——《孟子》)。
儘管必要時也不得不弔民伐罪,但儒家畢竟最反感戰爭。衛靈公曾向孔子請教軍事上的學問,孔子一口咬定實在沒學過軍旅之事。於是賓主不歡,第二天就離開了衛國。
儒家各位大師窮一生之力孜孜以求的終極目標:致中和,就是希望能使蒼生、使天下,達到一個和諧平穩的美好境界。
然而和諧的取得常常不是強化弱的一面,而是削弱強的那方。
“過猶不及”、“中庸”、“質勝文則野”、“好勇疾貧,亂也”、“勝殘去殺”……儒家先賢們不厭其煩地在各個場合,一次次教訓著、提醒著平衡和剋制的必要,一次次警告著失去約束的力量肆意放任將會是多麼危險——而且這種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是可怕。
這種觀念在我們的國粹中醫上有微妙的反映:對於過剩的精力或者過強的身體機能,他們都視之為病症,用了一個不祥的字來形容:“亢”。要想健康,一定得想法子,用“鎮”、“平”、“滋”等手段,使之降至正常,歸於協調。
這套理論雖然看起來十分迂闊,但潛移默化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管你曾經是多麼野蠻的民族,只要開始把儒家思想作為統治的理論基礎,無論真心也好,借用也好,天長日久,漸漸就會不知不覺受其影響。
仁義和中庸的儒家思想就像一張柔軟而堅韌的砂紙,輕輕地、溫柔地、慢慢地,磨鈍了你的尖刺,磨平了你的鋒刃,磨滑了你的毛糙。
也許哪天早上起來,出現在鏡子裡的已不再是那位筋肉暴起滿面虯髯、一身腥羶的粗豪大漢,而是一位峨冠博帶大袖飄飄、低眉順眼文質彬彬的白淨書生。
放馬南山鑄劍為犁,一代代和平的夢裡,一位位武士卸下了鐵甲。當年彎弓射鵰的豪邁,變成了酒席間的遊戲:“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論語》)”。看啊,他們即使是爭鬥也是那麼的溫文爾雅。
漢化(3)
孔子肯定沒想到,如此發展下去,兩千多年後,以身處禮儀之邦而沾沾自喜的君子們會為辭上座、後進門之類瑣碎的所謂禮節展開一場場滑稽的爭鬥。但儘管如此迂腐可笑,荒唐背後蘊藏的謙讓,卻也的確讓人看到了實現終極和平的“大同世界”的可能。我崇敬建立了這套思想的孔子等大師,他們確實是聖人——他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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