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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放心。
您的孩子:家萱
家齊
家仁
最親愛的媽媽:
我們都是您含辛茹苦培養大的。
我們感念您。
我們承諾:您所有的需要,都由我們承擔。
請您放心。相信我們對您的深愛。
您的孩子:家萱
家齊
家仁
我看著家萱,忍不住笑。上一回,我們在交換“媽媽筆記”時,她說到八十歲的母親在贍養院裡如何如何地焦慮自己沒錢,懷疑自己被兒女遺棄,而且一轉身就忘記兒女剛剛來探視過而老是抱怨孩子們不記得她。我拿出自己“製造”的各種銀行證明、撫養保證書,每一個證明都有拳頭大的字,紅糊糊、威風凜凜的印章,每一張都有一時的“安心”作用。沒想到家萱進步神速,已經有了獨家的“大字報”!
“是啊,”她笑著說,“我用海報把她房間的牆壁貼得滿滿的。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可以一張一張讀,每一張我們姐弟都給簽了名。”
“有效嗎?”我問。
她點頭,“還真有效,她讀了就安心。”
“你拿回屏東,貼在你媽房裡吧。”
她的笑容,怎麼看都是苦的。我也發現,她的白髮不知何時也多了。
我把大字報一張一張拾起,一張一張疊好,捲起,然後小心地塞回圓筒。搖搖頭,“媽媽又過了那個階段了。她已經忘了字了。我寫的銀行證明,現在她也看不懂了。”
回到屏東,春節的爆竹在冷過頭的冬天,有一下沒一下的,涼涼的,彷彿浸在水缸裡的酸菜。陪母親臥床,她卻終夜不眠。窗簾拉上,滅了大燈,她的兩眼晶亮,瞪著空濛蒙的黑夜,好像瞪著一個黑色的可以觸控的實體。她伸出手,在空中捏取我看不見的東西。她呼喚我的小名,要我快起床去趕校車,不要遲到了,便當已經準備好。她說隔壁的張某某不是個東西,欠了錢怎麼也不還。她問,怎麼你爸爸還沒回家,不是說理了發就馬上回來嗎?
我到廚房拿熱牛奶給她喝。她不喝。我撫摸她的手,拍她的肩膀,像哄一個嬰兒,但是她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躁動。我不斷地把她冰冷的手臂放回被窩裡,她又固執地將我推開。我把大燈開啟,她的幻覺消失,燈一滅,她又回到四十年前既近又遠、且真且假的彷徨迷亂世界。
大年初三, 二○○八年的深夜,若是從外宇宙看過來,這間房裡的燈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整夜。清晨四時,我下了床,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說:“媽,既然這樣,我們乾脆出去散步吧。”幫她穿上最暖的衣服,圍上圍巾,然後牽著她的手,出了門。
冬夜的街,很黑,犬吠聲自遠處幽幽傳來,聽起來像低聲嗚咽,在解釋一個說不清的痛處。
路底有一家燈火通明的永和豆漿店,我對她說:“走吧,我帶你去吃你家鄉浙江淳安的豆漿。”她從夢魘中醒來,乖順地點頭,任我牽著她的手,慢慢走。空蕩蕩的街,只有我,和那生了我的女人。
路的地面上,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白線,細看之下,發現是鳥屎。一抬頭,看見電線上黑溜溜的一長條,全停滿了燕子,成千上萬只,悄悄地,凝結在茫茫的夜空裡。
。 想看書來
為誰
我不懂得做菜,而且我把我之不懂得做菜歸罪於我的出身──我是一個外省女孩;在臺灣,“外省”其實就是“難民”的意思。外省難民家庭,在流離中失去了一切附著於土地的東西,包括農地、房舍、宗祠、廟宇,還有附著於土地的鄉親和對於生存其實很重要的社會網路。
因為失去了這一切,所以難民家庭那做父母的,就把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擲地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頭。他們彷彿發現了,只有教育,是一條垂到井底的繩,下面的人可以攀著繩子爬出井來。
所以我這個難民的女兒,從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吃完晚飯,筷子一丟,只要趕快潛回書桌,正襟危坐,擺出讀書的姿態,媽媽就去洗碗了,爸爸就把留聲機轉小聲了。背《古文觀止》很重要,油米柴鹽的事,母親一肩挑。
自己做了母親,我卻馬上變成一個很能幹的人。廚房特別大,所以是個多功能廳。孩子五顏六色的畫,貼滿整面牆,因此廚房也是畫廊。餐桌可以圍坐八個人,是每天晚上的沙龍。另外的空間裡,我放上一張紅色的小矮桌,配四隻紅色的矮椅子,任誰踏進來都會覺得,咦,這不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客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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