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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盤算著,耳邊有蚊子嗡嗡叫,啪的一聲,打死一隻,繼續想。正想著,雨後鬆軟的泥土上卻又傳來緩緩的腳步聲。她從樹枝中垂頭,正是那奸佞之徒。國老遊園已畢,想是已離去,那奸佞還穿著暗紅色的朝服,想是匆忙間尚未換下。他十分好潔,這一時去換衣裳,便不會拐彎回來了。三寸丁屏息,暗自放心。&ldo;今日在園子裡擺膳,雨後蠅蟲多,捧了廣藿燻一燻。&rdo;少年想到什麼,在海棠樹下停住,眾人領命。三寸丁傻眼了。不多會兒,香爐子捧來了。不多會兒,蚊子被燻到了樹上。三寸丁紅潤白皙的小臉上全是叮痕,連手指上都有。她被咬得含淚,卻不敢吭聲,生怕被那壞人聽到聲響。一輩子唯一一次的機會啊。那人清雅,背脊挺直,紗帽微垂,吃得悠閒。三寸丁摸了摸癟了的肚子,心中暗自嘆氣。待他吃完,她終於鬆了一口氣,終覺離自由一步之遙。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卻微笑對內侍道:&ldo;把本君的琴拿來。&rdo;他吃完喝完又要撫琴。他肩膀很寬,懷抱很暖,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個壞人。少年盤膝坐在海棠樹下。海棠花對著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彈著什麼古韻什麼調,靡靡昏昏,連四散的糙兒鹿兒都靜靜屈膝。小孩兒揉了揉眼,靜靜俯視著那少年郎君。他撫完琴又要拿著棋子研究孤譜,蹙著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卻不知道他是個壞人。這個壞人把她變成現在的模樣。冬日裡不過把她充作一把暖爐,夏日裡嫌她活潑,由她被風雨折散。他放與不放手,全然出於一己之私,都與她不相干。她是他養的貓兒狗兒,早已不知道人間是什麼模樣,更何況天上。暑日黏熱,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著海棠,眼淚噙滿。花兒驚嚇,砸到了少年身上。他不曾抬起頭,任花簇堆滿棋盤。她從樹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與自由天塹相隔。而後從棋盤下貓身鑽入那人的懷中,靜靜地抱著他的腰。少年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她對著他的下頜輕輕呢喃:&ldo;我想你啦,哥哥。&rdo;連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樹高,不知算不算遠。可他吃飯時,身旁沒有她;喝茶時,沒有她;撫琴時,沒有她;下棋時,沒有;蹙眉時,沒有;微笑時,更沒有。他有沒有她似乎都不打緊,可是要緊的是,她沒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鳥兒。&ldo;哥哥,我離不開你。&rdo;她到底意難平地望著他,一仰頭,哽咽落淚。少年白皙的手指擺著棋子,許久,才抱起她,放置在那溫暖的懷中,輕輕問道:&ldo;你本來預備去哪兒?&rdo;&ldo;沒有你的地方。&rdo;他忽然笑了,嘴唇蒼白,映著紅色的朝服,益發不似真人。他說:&ldo;何必心急成這樣?&rdo;那一年,三娘喬植十一歲,一頭小侏儒。二郎喬荷十五歲,紅衣端豔。三百零八年前。喬植並非自幼侏儒,只是四五歲時得了一場風寒,再醒來,便長不高了。喬郡君養了一幫名醫,專為她調養身體,日日須得一碗苦藥汁,可八九年都不見起效。眼瞧著到了豆蔻芳齡,她依舊是那副模樣。二郎閒暇時,有了逸緻,曾為媯氏畫過一幅小像,畫上女孩兒唇紅齒白,風月難表一二,手中握著如意,端的傾城。三娘纏著二郎為她也畫,二郎便畫了一幅憨孩兒抱貓兒的畫兒,她一瞧便哭鬧打滾,不依不饒,說要同表姐一樣好看的。二郎道:&ldo;她生的什麼模樣,你做什麼與她攀比?落了下乘。&rdo;小孩兒便哭鬧道:&ldo;表姐是生得好看,可我怎麼就不能好看了?我只不過是長不高罷了,我這樣殘疾,卻原來連幅畫兒都不配了嗎?&rdo;少年被她鬧得無法,氣得曲起指節彈她腦門,&ldo;你長大了,倒是能生得那副美貌!&rdo;小孩兒硬著頭皮頂嘴,&ldo;你只要畫得,怎知我生不得?&rdo;他便只得瞧著她,細細再朝絹上畫。畫兒成了,卻面寒如鐵,拂袖而去。小孩兒看著畫,那裡站著一個黃衣傾國的少女。她傻傻看了半晌,似被迷住了,許久,卻哭得更加痛心。她在閨房內哭,表姐便來了,免她觸景傷情,只道:&ldo;我拿我的畫兒同你的交換。待你長大了,變好看了,我便把它還你,如何?&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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