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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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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命亂法,國之大患。扶蘇縱死,不負秦法,不抗君命。

蒙恬捧著那幅白帛血書,空洞的老眼沒有一絲淚水。

直到血紅的陽光刺進火紅的胡楊林,蒙恬依舊木然地靠著一棵枯樹癱坐著,比古老的枯木還要呆滯。無論王離如何訴說如何勸慰如何憤激如何悲傷,蒙恬都沒有絲毫聲息。人算乎,天算乎,蒙恬痛悔得心頭滴血,卻不知差錯出在何處。閻樂相逼固然有因,然看這幹紫的血書,扶蘇顯然是早早便已經有了死心,或者說,扶蘇對自己的命運有著一種他人無法體察的預感。扶蘇這幅血書,雖只寥寥幾句,其意卻大有含義,甚至不乏對蒙恬的告誡。血書留下了扶蘇領死的最真實的心意:寧以己身之死,維護秦法皇命之神聖;也不願強行即位,以開亂法亂政之先河。身為皇帝長子,事實上的國家儲君,赤心若此,夫復何言哉!蒙恬實在不忍責難扶蘇缺少了更為高遠的大業正道胸襟,人已死矣,事已至此矣,夫復何言哉!

蒙恬所痛悔者,是自己高估了扶蘇的強韌,低估了扶蘇的忠孝,更忽視了扶蘇在長城合龍大典那日近乎瘋狂的醉態,忽視了覆蓋扶蘇心田的那片累積了近三十年的陰影。那陰影是何物?是對廟堂權力斡旋的厭倦,是對大政方略與紛繁人事反覆糾纏的迷茫,是對父皇的忠誠遵奉與對自己政見的篤信所萌生的巨大沖突,是植根於少年心靈的那種傷感與脆弱……而這一切,都被扶蘇的信人奮士的勃勃豪氣掩蓋了,也被蒙恬忽視了。蒙恬也蒙恬,你素稱慮事縝密,卻不能覺察扶蘇之靈魂的迷茫與苦難,若非天算大秦,豈能如此哉!

直到昨日,蒙恬還在為扶蘇尋覓著最後的出路。他飛騎深入了陰山草原,找到了那個素來與秦軍交好的匈奴部族,與那個白髮蒼蒼卻又壯健得勝過年青騎士的老頭人商定:將一個目下有劫難的後生送到草原部族來,這個後生是他的生死之交,他不來接,老頭人不能放他走,當然更不能使他有任何意外。老頭人慷慨地應諾了,舉著大酒碗胸脯拍得當當響:“蒙公何須多言!蒙公生死之交,也是老夫生死之交!只要後生來,老夫便將小女兒嫁他!老夫女婿是這草原的雄鷹,飛遍陰山,誰也不敢傷他!”……蒙恬星夜趕回,便要將迷亂悲愴的扶蘇立即秘密送進草原,而後他便與王離率五萬飛騎南下甘泉宮了……一切都安置好了,最要緊的扶蘇卻沒有了,人算乎,天算乎!

“蒙公,三十萬大軍嗷嗷待命,你不說話我便做了!”

在王離的憤激悲愴中,蒙恬終於疲憊地站了起來,疲憊地搖了搖手,喑啞顫抖的聲音字斟句酌:“王離,不能亂國,不能亂法。唯陛下尚在,事終有救。”王離跌腳憤然道:“蒙公何其不明也!長公子已死,閻樂更要逼蒙公死!棟樑摧折,護國護法豈非空話!”蒙恬冷冰冰道:“老夫不會死。老夫寧可下獄。老夫不信,皇帝陛下能不容老夫當面陳述而殺老夫。”王離大驚道:“蒙公!萬萬不可!皇帝業已亂命在先,豈能沒有昏亂在後……”“王離大膽!”蒙恬被王離的公然指斥皇帝激怒了,滿面通紅聲嘶力竭地喊著,“陛下洞察深徹,豈能有連番昏亂!不能!決然不能!”

王離不說話了。

蒙恬也不說話了。

……

三日之後,陰山大草原見證了一場亙古未見的盛大葬禮。

扶蘇身死的訊息,不知是如何傳開的。晝夜之間,沉重嗚咽的號角響徹了廣闊的山川,整個大草原震驚了,整個長城內外震驚了。正在尋覓窩冬水草地的牧民們中止了遷徙流動,萬千馬隊風馳電掣般從陰山南北的草原深處向一個方向雲集;預備歸鄉的長城民力紛紛中止了南下,萬千黔首不約而同地改變了歸鄉路徑,潮水般流向了九原郊野……第三日清晨,當九原大軍將士護送著靈車出城時,山巒河谷的情境令所有人都莫名震撼了。霜霧瀰漫之下,茫茫人浪連天而去,群峰是人山,草原是人海,多姿多彩的蒼黃大草原,第一次變成了黑壓壓黔首巾與白茫茫羊皮襖交相湧動的神異天地。無邊人海,緩緩流淌在天宇穹廬之下的廣袤原野,森森然默默然地隨著靈車漂移,除了蕭瑟寒涼的秋風長嘯,幾乎沒有人的聲息。漸漸地,兩幅高若雲車的巨大挽幛無聲地飄近了靈車。一幅,是草原牧民的白布黑字挽幛——陰山之鷹,折翅亦雄。一幅,是長城黔首們的黑布白字挽幛——長城魂魄,萬古國殤。蒙恬與王離麻衣徒步,左右護衛著扶蘇的靈車。九原大軍的三十萬將士史無前例地全數出動了,人俱麻衣,馬盡黑披。十萬器械弓弩營的將士在營造墓地,十萬步卒甲士的方陣前行引導著靈車,十萬主力鐵騎方陣壓後三面護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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