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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走向門口,卻停住,回到書桌邊,取出一本書,那是方菲在最後一次住院時看的托馬斯﹒哈代的小說《遠離塵囂》,書是從她工作的圖書館借的,任苒在母親去世後,從她枕邊拿起來,再沒還回去,而是一直帶在身邊。她將書放進揹包,再開抽屜,從最下面拿出一本存摺:“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我拿走你不會介意吧。”
不等任世晏再說什麼,她提了箱子,揚長而去。
第七章(上)
任苒回到宿舍,根本不想去食堂吃晚飯,悶悶地躺下,戴上耳機聽音樂。祁家駿打電話過來約她和同學聚會,說是陪幾個畢業班的師兄吃告別晚餐,她完全沒有心情,“去了也是白給他們打趣,我不去了,你別又喝得醉醺醺的啊。”
一年級學生對於放假回家的期待似乎來得強烈一些,同宿舍的女孩子都已經走了,宿舍裡十分安靜,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走廊上間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很適合放鬆休息。
任苒只覺得心內堵得滿滿的全是心事,連舒緩的音樂落在耳內都嫌呱噪,她不耐煩地扯下耳機,翻身坐起,靠到床頭,拿起了那本《遠離塵囂》翻開。
這本書出版於一九八二年,裝幀簡單,樸素的暗綠色封面左上方印著一位女士乘著馬車離開的背影,內頁是作者托馬斯﹒哈代的肖像,他留著大鬍子,一臉嚴肅,看不出年齡,不像一位作家,更像一個鄉紳。
母親去世後,任苒不是第一次翻開這書了,她看完目錄,翻到第一章,標題“說說農夫奧克——一件小事”下第一個段落印入眼簾:
農夫奧克微笑的時候,他的嘴角便向兩邊拉開,幾乎到了耳廊的旁邊,眼睛眯成了縫,兩眼漾出的皺紋在他臉上延伸著,像是草草畫就的朝陽所射出的光線。
——任苒再度有些頹然了,這當然不是吸引她閱讀的風格。如果一定要看十九世紀的英國文學,那她寧可去看簡﹒奧斯汀,至少那裡面有吸引她的人物、情節與風趣的對白。
然而她母親方菲在最後的時間裡,躺在醫院病床上,一直看著這本書,看得十分入神,有時甚至是喃喃唸誦著。
任苒耐著性子看完第一章,見那位農夫在被路過少女的美麗撩動心神後,判斷對方的毛病是“虛榮心”,她實在沒興趣看下去了,重新回到簡短的內容提要:這位動心之後由於天災趨於赤貧的悶騷農夫愛上女農場主,並開始為她放羊;女農場主卻迷上鄉村中一個英俊的唐璜式人物並與之結婚,鄉村唐璜曾對另一個天真少女始亂終棄;而另一個農場主瘋狂迷戀女農場主,並精神錯亂地殺了鄉村唐璜,被判終身監禁,最後女農場主嫁給了一直愛她的農夫。
她跟其他大部分在城市長大的女孩子一樣,對於鄉村田園生活沒什麼嚮往。一個農夫跟一個女農場主的羅曼史,哪怕簡介稱之為“戲劇性的故事”,也實在沒法吸引她看下去。
任苒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母親一直在想著什麼。
她知道,父親是母親的初戀,兩人在戀愛兩年後結婚,並沒有什麼波折。這樣的內容似乎與母親的生活沒有什麼重迭影射之處,那麼母親應該不是想從書裡找到解決現實問題的答案。
然而,讀如此節奏舒緩而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能幫她淡漠病痛帶來的折磨嗎?更重要的是,能讓她不去想丈夫經年累月的出軌背叛嗎?
也許是這本書而不是其他書陪在她最後的時光裡,只是一個巧合,畢竟母親在圖書館工作,又酷愛閱讀。
這個想法剛一浮現,任苒便深深自責了:你因為年少無知,因為只顧自己傷心害怕,完全沒有察覺母親的心事,任由她獨自一人在承受絕症的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同時,也保守著秘密,不肯讓你受傷害。現在你又想輕易逃開,繼續把母親一個人留在孤獨與絕望之中。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流淌了下來,將臉埋到雙手間,再度哭了起來。
母親去世後,任苒數次哭到將近昏厥,不僅白天精神恍惚,需要祁家駿的陪伴,半夜她還經常從夢中哭醒,很多次都是任世晏聞聲進來,緊緊抱住她,安慰著她,讓她知道,有人與她分擔著共同的傷痛。
花了那麼長時間,她才走出巨大的悲傷。然而現在,她又陷進了再一次失去母親的感覺中。
更重要的是,她同時失去了對父親的崇拜與愛,不可能再有一個父親能夠在這種時刻來安慰她了。
她已經成了精神上的孤兒。
這種絕對的孤寂無依感,才是聽到季方平與任世晏對話後,對她生活最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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