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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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知道的是紅蓮!”此刻我全然不在乎萬得福究竟身在何方,我拼命喊著同樣一個句子,喊了五遍(或許六遍),像是承受了十分重大的委屈,直喊得眼角微溼而口唇卻發出陣陣乾燥撕裂的疼痛。我依然可以在閃爍晶瑩、曳拖著刺狀星芒的燈光下辨認自己被幾萬冊甚至幾十萬冊書籍包圍著,我也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陷身在這個疑惑和解答時隱時現、互纏互絞的陣中,然而——關於紅蓮的一切,我已徹底迷失;且正因為這迷失,我爆發了自己從未付出過的愛意。
以上的整整一萬字是我第三個失敗的嘗試。開始動筆寫它的時候我已經見過了四號房的倒黴鬼——他曾經揮舞著一把二尺四、几几乎在雙和街和青年路口的紅綠燈下砍斷我的手筋或腳筋。當時他的腦袋上沒有半莖頭髮,可是如今躺在病床上,髮絲已經長得能夠打辮子了。他顯然已經不認得我,還悄聲拜託我:“如果有機會回到陽間去的話一定要打電話給‘花枝’,叫‘花枝’務必趕快把‘孝堂’大夥解散掉。”他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相信——其實他還活著。但是那樣像一具骷髏架子般活著又其實和死了沒什麼差別。病房裡當然沒有晝夜,只有睜眼和閉眼。他睜開眼睛之後所能做的就只是吸食一種叫“安素”的奶汁,以及用稍稍可以動彈兩下的幾根手指頭摳弄尿袋管子。
在這活死人隔壁的六號房裡住的是個粗頭大臉的漢子。這間房裡沒有床、也沒有日光燈,僅有的黃光來自一具嵌在牆上、專供停電時照明的蓄電燈泡。黃光斜射而下,恰恰敷灑著對面牆角的漢子四周。他的左手給銬在三尺高的一根白鐵橫欄杆上,整副看來十分壯碩的身軀半坐半跪地蜷縮著,右手自腕骨以上仍凸肌暴筋,猶似健身房的教練,可是腕口卻只剩下一截覆了層薄皮的禿骨,手掌則泡在他面前不遠地磚上的一隻玻璃瓶子裡——我不能確定瓶中所盛的是什麼樣的油汁或溶液,不過那隻斷掌懸浮著,空氣中則傳來混合了甲醇、乙醚、汽油和消毒水的味道,因為室內絕大部分的空間都擺置著或粉紅、或墨綠、或透明無色的燃劑。據說這漢子外號人稱“火霸天”,當年不過三十出頭的歲數,便已經縱火不下四百二三十起了。
“一清”囚窯期間,各方光棍首領彙整資訊,得知“火霸天”旗下幾個消防器材公司進貨出貨時程以及此子慣常作案手段,遂在獄中研議,要設下個趁火打劫之局。
到了一九八六年秋天,相傳政府宣佈解除戒嚴令,光棍們爭說:“幫朋大老”何不趁此出去透透氣、觀觀風向?設若洪魔爪牙消磨、氣焰略減,便是庵清光棍替祖宗家門掙一副頭臉的時刻了。倒是六老懷疑其中頗有險詐,深恐這解嚴之舉不過是敵壘識破庵清方面藏身囚牢之策而安排的一個欲擒故縱之計。於是又遷延了好幾個月,直到魏誼正不得不出去會晤高陽,錢靜農也非得當值應卯,向孫小六傳授一身絕學不可了,這才由趙太初擺下一個小小的“風遁陣”,掩護另五老出獄。其間竟有一事是出乎五老意料之外的。
就在這九九八十一顆梨核兒布起的陣式一經作用——時在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二、陰曆丁卯年正月十五之夜——登時獄中校場掀起一片沙墟塵暴,密雲罡風自地腳拔空衝起,五老魚貫而行,剛剛站定在一個籃球架底下的鋼骨方圈之中,忽然瞥見陣口趙太初身後站出來密匝匝、鬧哄哄的一群好漢,正是萬得福親率著一百單八將前來送行了。此際自萬得福身側閃出一個張翰卿來,奔前數丈,捧呈給孫孝胥一枚紙封,曲膝拜倒,泣道:“二十年前六位大老受了洪魔毒火殘燒,此仇不報,眾家光棍寢食不得安寧。這裡頭的機關,就請諸位爺笑納了罷!”
封中之物無他,卻是光棍剛剛打探出來的一個秘聞:“火霸天”剛丟失一筆大生意。原先招標的買方是“中國石油化學開發公司”,要在高雄大社廠的丙烯腈反應系統純化區設定自動防火偵測機具,可是“火霸天”出價過高,中化大社廠所生產的丙烯腈(供應下游工廠製造壓克力纖維、塑鋼之用)當季行情又看跌,這買賣便讓他人奪去。依“火霸天”行事習慣,結下如此難堪的樑子,則三個月內必然是要滋事報復的。自競標日的一月三十號算起,四月底之前,“火霸天”勢必要對大社廠展開行動。
四月二十六日下午三點鐘,該廠丙烯腈純化區果然發生連續十起爆炸。方圓五里之內的廠舍、民宅玻璃門窗悉數震碎,消防單位一共出動了十一輛化學車、十三輛水箱車,耗時兩個鐘頭才稍稍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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