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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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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頗有留既不可、去則難捨的苦悶。轉念又想:此是何地?哪來如許顧慮?花叢覓趣,原該隨遇而安。且定定心,看那老婆子如何安排,再作道理。

這樣想著,便坐了下來;恰好面對東窗,腦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句唐詩:“樓觀滄海日”。

細想一想,用這句詩寫望海閣,貼切異常;不妨再找句唐詩配上,做副集句的楹聯,倒也有趣。

於是他起身走到窗前,揹著手不斷吟哦:“樓觀滄海日!樓觀滄海日!”

在唐詩中找一句作對不難,難在出語豪闊,對句不得其偶。洪鈞想了幾個,都不愜意,而此時此地亦非可以從容推敲,正待罷手時,忽聽得有人朗然在唸:“月是故鄉明”。

是女人的聲音,越使洪鈞驚奇,急急回頭去創,一個長身玉立的病人,含笑凝睇,正是念念不忘的愛珠。

如此識面,頗不尋常。洪鈞不願依俗套行事,笑笑說道:“字面不太工,不過很渾成,能明點旅居,暗寓鄉思,尤其難得!佩服之至。”

“班門弄斧,叫三爺見笑。”愛珠大大方方地說:“聽說三爺是第二次見到我?”

“是的。一日之間的第二次。”說著,洪鈞低頭去創愛珠的雙腳;意思之間是纖纖蓮足,何能騎馬馳劍。

愛珠卻不讓他創,裙幅一抖,遮住腳尖。洪鈞雖有些失望,卻也喜她莊重;雖是這樣的身分,依然不讓人看見雙足,足見知書識禮,難怪能整合這樣一幅不算太壞的楹聯。

想到那幅楹聯,便即問道:“聽你口音是兩淮?”

“也差不多。”愛珠答說:“燕子樓的月亮,是要比這裡好些。”

“喔,原來是徐州。”洪鈞反客為主地擺一擺手,“請坐下來談。”

“你看我,竟忘了招呼!三爺請坐!”愛珠忙著搶先在主位坐下。

洪鈞一見傾心,刻意結識,便從頭問起:“你姓什麼?”

“不說也罷,說出來辱沒先人。”愛珠搖搖頭,果真不再說下去了。

越是如此,洪鈞越要問,但這一問,自非反激不會有滿意的答覆,因而歉然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問的。是我不識深淺。”

“不!我沒有拿三爺當普通客人看待,我姓李。”說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向壁上的那幅“一筆虎”看了一眼。

這一看,使得洪鈞恍然大悟,想起“又玠”是雍正年間善於捕盜的名臣,與河南巡撫田文鏡同受世宗特達之知,當過浙江巡撫、直隸總督的李衛的別號。

“原來你是李果敏之後!”他驚異地說— “果敏”是李衛的諡。

“三爺。”愛珠正色說道,“我從來沒有跟人提過這話,請你不要說出去。”

“我知道。”洪鈞鄭重答應,然後又惋惜地問:“怎,怎麼會到煙臺?”

“還不是時勢所迫。”愛珠黯然不歡地,“不要去提它了,不是什麼能叫人高興的事。”

“是!”洪鈞歉疚地自責:“是我不好!不該惹起你的身世之痛。”

愛珠生來是服軟不服硬的性情,這兩年淪落青樓,自覺名臣之裔,才色雙全,而遭遇如此,過於委屈,所以待人接物,更為偏激。惡客俗客,不屑一顧;遇到低聲下氣、溫柔體貼的好客人,她的心卻又比人家更軟。如今見洪鈞一再抱歉,惶恐之情,溢於言表,自然感動;而且覺得他有些可憐,本為尋歡買笑,何用這樣子如入廟堂般戰戰兢兢?

就這一念之憐,愛珠的方寸間浮起無可言喻、亦無可捉摸的異樣感覺,彷彿心酸酸地想哭,想避開洪鈞卻又唯恐失去洪鈞。一時竟有心慌意亂、坐立不安的模樣。

洪鈞當然不會了解她此時的心理,只當她有預約的客人需要應酬,而身子絆住在這裡,有著說不出的苦。既然如此,自己應該識趣。來日方長,千萬不要第一次就讓她留下一個“討厭”的印象。

想到便做,他站起身來說:“你今天有客,我不再打攪了。好在大後天,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大後天?”愛珠想了一下問道:“三爺,你跟萬士弘萬二爺是朋友?”

“對了,相識不久,不過一見如故。他不是定了大後天在你這裡請客?”

“是的!原來邀了三爺。”

“不但邀我,借望海閣請客,就是由我身上起的因頭。”

“喔,”愛珠興味盎然地問,“是怎麼回事?”

“話很長,今天講不完了。到大後天再細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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