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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很公道。婆婆待人,不講虛假,這是我一向知道的。”
這一問一答的弦外之音,在座的人無不瞭解,但誰也不敢插嘴相擾。不過李婆婆極有分寸,話已點到,不肯再多說半句。洪鈞倒是想有所表明,只以不易措詞,也就付諸沉默了。
等吃完這頓年夜飯,已到二更時分。望海閣中的作息時間,向來比別家晚,而況除夕通宵守歲,更覺得夜正未央。因而李婆婆、霞初與活司事,都逗留未去;於是洪鈞建議,不如到藹如臥室中去坐。
一進門便覺得氣氛異樣,頗有了幾分酒意的潘司事,脫口說道:“嘿!真像到了新房裡。”
這句話並未觸犯忌諱。洪鈞固然希望大家有此感覺;藹如亦頗珍惜這番佈置——特別是那一對洪鈞親自購辦,作為代替歲燭的龍鳳花燭,每一入眼,便有一種無可言喻的虛榮的滿足。因此聽到潘司事的話,不由得便嬌羞地笑了。
“你看,”潘司事悄悄對霞初說,“藹如的臉上,也真像新娘子!”
語聲雖輕,偏偏讓李婆婆聽到了;深看潘司事一眼,想說什麼,卻終於不曾出口,而且神色間顯得有些抑鬱了。
霞初急忙推了潘司事一把,示意他語言檢點;同時為了扶持那份熱鬧歡樂的況味,便用興致勃勃的聲音說:“今晚上該‘破戒’了。”
望海閣中有一項李婆婆所立的戒條:自己人,不管上下都不準賭錢。因為剛立起望海閣這個門戶不久,廚子跟打雜的為了賭錢打架,幾乎鬧出命案,因而以此懸為厲禁。但逢年過節,不在此例,所以霞初有這樣的提議。
“對!一年只有幾天開禁,不可錯過機會。”藹如是想讓她母親高高興興玩一夜,便提議擲骰子,因為李婆婆只會玩這個花樣。
接著,藹如取一個大碗、一副骰子擺在圓桌中間;大家團團坐下,唯有洪鈞袖手。
“你怎麼不來?”
“下人都在吃飯,我代他們伺候茶水。”
“不敢當,不敢當!”霞初笑道,“快請坐下!我們擲‘狀元紅’,非三爺你來不可!”
“對了!”李婆婆也看著洪鈞說:“你也來試適手氣。”
“好!”洪鈞一看有個空位正在藹如旁邊,便坐了下來。
“是不是擲‘狀元紅’?”藹如問道,“那副籌碼不知擱在哪裡,得要現找。”
原來擲“狀元紅”又叫擲“狀元籌”,另有一副牙籌,以紅多為勝;另外有全色、五子、合巧、分相等等名稱,計籌得彩;最大的六十四柱,就是狀元;其次為榜眼、探花,直到秀才、童生;最小的僅得一柱,與狀元相差六十四倍之多。
翻檢了半天,不曾找著“狀元籌”,卻翻出來一張“升官圖”。這要熟悉官場職名、升遷制度的人,玩起來才有興趣。李婆婆於此道不甚了了,那就只好作牧豬奴戲,用六粒骰子“趕老羊”了。
玩了有個把時辰,李婆婆神思睏倦,說要去歇一歇,便由藹如扶著在後屋床上和衣躺下。回到前屋,只見霞初已將一張“升官圖”鋪在桌上,在分籌碼了。
“你也會?”藹如問說。
“不會也不要緊。”霞初指著洪鈞說:“有行家在這裡,隨時請教。”
“很容易的。”潘司事的興致也很好,“過年擲‘升官圖’最好玩;一會兒封侯拜相,一會兒革職嚴議,不知道會有什麼奇怪的遭遇?玩這個卜一年的運氣最靈!”
“有這個說法嗎?”洪鈞懷疑,“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見。”
“信不信由你。來擲!”
於是潘司事和洪鈞對坐,一個管名籌,依骰色行官運;一個管出納,計算輸贏。安排停當,擲一粒骰子,以點色分先後;藹如一擲便是個六,以下就無須再擲了。
“起手最要緊!”潘司事向藹如說:“最好是‘正途’,按步就班去應考,一中進士,點了翰林,升起官來快得很;而且什麼差使都能當,真正無往不利。”
“如果起手擲個全色呢?”
“那要看什麼全色。如是全紅,便封‘衍聖公’,大賀。”
“什麼叫‘大賀’?”
“就是功德圓滿,不必再玩了,等著收‘賀錢’好了。”
“那,”藹如笑道,“我情願不要當衍聖公;在旁邊看你們玩,手癢癢地,多難受。”
說著,脫手一擲,四粒牙骰“嘔當”一聲,在碗中亂轉;停了是一對五,其名為“功”。
“功也不壞。”洪鈞說道:“是監生,可望從正途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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