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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記得的博覽會的最後一幕是在初秋的一個晚上,黛西領著他坐在馬達汽車司機的位子上,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汽車在大雨中駛過街道,街面被雨水洗得閃亮。在“人造瀑布”前,大水從一座白色樓房前傾盆流下,樓房上點綴的萬盞彩燈,將這一切映照得攝人心魄。
夏天過去了。秋風瑟瑟,悄聲提醒人們,歡樂正在離去,盛會即將結束。
家裡現在變得非常安靜。他不大見得到母親,也不再出去玩,在家裡由姐姐帶著。家裡人總在叫他不要大聲說話。
一天,甘特又來了,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葛羅夫得了傷寒病。
“他說他在博覽會上吃了一個梨。”伊麗莎嘴裡重複著這句已經說過一百遍的話,“他到家就說身上難受。我把手放到他頭上一試,像火一樣燙人。‘你這是怎麼啦,孩子?’我問他,‘這到底——?’”
她的黑眼睛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亮,她心裡害怕。她撅起嘴,話裡帶著希望。
“你好啊,兒子,”甘特若無其事地打著招呼,一邊走進屋子。見到孩子,他的心裡一緊。
每次醫生來看過葛羅夫後,伊麗莎的嘴都會撅得高高的,試圖從醫生的隻言片語中找到鼓勵,並加以誇大。儘管如此,她心裡仍是痛苦萬分。一天晚上,她突然撕下面具,從孩子住的屋子裡疾步走出來。
《天使望故鄉》 第五節(8)
“甘特先生,”她壓低嗓子說了聲,嘴唇又撅了起來。她對著他無聲地搖搖頭,好像有話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她很快地連聲說道:
“他去了,他去了,他去了!”
尤金睡得正沉,有人過來把他輕輕地搖醒。他睜開眼,猛然發現是在海倫的懷裡。海倫坐在床沿上,抱著他,一張哀慼的小臉緊貼著他。她剋制著,一字一句地慢慢對他說,語氣裡仍不免露出緊張。
“你想看看葛羅夫嗎?”她細聲低語,“他正在停屍臺上呢。”
他想停屍臺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家裡的氣氛有點可怕。她抱著他走過昏暗的客廳,帶他來到前面的一間屋子。隔著門,他聽見裡面有人在小聲說話。她輕輕把門推開,刺眼的燈光正照在床上,尤金看過去,一種恐怖的感覺像毒汁一樣在周身血液中流過。從床上那瘦小的身軀,他忽然認出來了那張溫和棕色的臉龐,那雙曾注視過他的柔和的雙眼。就像一個瘋了一陣又恢復了理智的人一樣,他記起了這張差不多已經忘了的臉,有好幾個星期沒見到了。他也記起了那臉上閃現著的孤獨和憂鬱,這些都一去不返了。啊,失去了,風兒在呼喚!神靈啊,你可要返回。
伊麗莎沉重地坐在椅子裡,臉扭向一旁,用一隻手託著,她在哭。極度悲傷使她的臉扭得變了型,樣子又滑稽又難看。甘特笨手笨腳地想安慰她,眼睛也是不斷地朝床上看著。他走到外面客廳裡,無奈中,悲痛地向上舉起雙手。
殯儀館的人將孩子放進一隻大籃子,把他帶走了。
“他才12歲零20天啊。”伊麗莎一遍遍重複著,好像這比任何一件事都更讓她痛苦。
“你們小孩子都去睡吧。”她突然命令道,說著眼睛落到本的身上。本像個小老頭,一臉迷茫,還在瞪著兩眼,心說這對雙胞胎真不幸,他倆前後相差20分鐘來到人世,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了。一陣憐憫揪住了她的心,她又哭了起來。孩子們都睡了,伊麗莎和甘特在這間屋子裡又多待了一會兒。甘特把臉埋進兩隻大手,“我最好的孩子。”他喃喃道,“上帝知道,我這麼多孩子數他最好。”
靜默中,兩人的心裡都在回憶這個孩子,感到恐懼和懊悔。孩子平時最安靜,家裡又這麼多人,一直也就沒注意到他過。
“我總也忘不了他那顆痣。”她低聲說,“忘不了,忘不了。”
過了一會兒,兩人都想到了對方。他們突然注意到身邊的環境是那麼陌生,又那麼恐怖。他們想到遙遠的群山中那葡萄藤環繞的家園,那熊熊燃燒的爐火,還有那吵罵;想到他們盲目曲折的生活及其帶來的艱辛;想到糊里糊塗就跑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來,熱鬧完了接著就是死亡。
伊麗莎奇怪她怎麼會到了這裡。她絞盡腦汁,要在一團迷茫中找出答案來。
“我要早知道,”她開口道,“我要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好啦,別想了。”甘特笨拙地在她身上撫摸著。過了一小會兒,又說,“這事想起來也真夠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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