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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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無書可讀,無處可讀。我是多麼盼望能夠有一張哪怕是極其簡陋的書桌啊!除了寫過幾篇短文外,一個夏天,一事無成。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古人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我自己常常說,浪費時間,等於自殺。然而,我處在那種環境下,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真成了“坐宮”中的楊四郎。
我於一九四六年深秋從上海乘船北上,先到秦皇島,再轉火車,到了一別十一年的故都北京。從山海關到北京的鐵路由美軍武裝守護,尚能通車。到車站去迎接我們的有陰法魯教授等老朋友。汽車經過長安街,於時黃昏已過,路燈慘黃,落葉滿地,一片淒涼。我想到了唐詩“落葉滿長安”,這裡的“長安”,指的是“長安城”,今天的“西安”。我的“長安”是北京東西長安街。遊子歸來,古城依舊,而歲月流逝,青春難再。心中思緒萬端,悲喜交集。一轉瞬間,卻又感到彷彿自己昨天才離開這裡。嘆人生之無常,嗟命運之渺茫。過去十一年的海外經歷,在腦海中層層湧現。我們終於到了北大的紅樓。我暫時被安排在這裡住下。
按北大當時的規定,國外歸來的留學生,不管拿到什麼學位,最高只能定為副教授。清華大學沒有副教授這個職稱,與之相當的是專任講師。至少要等上幾年,看你的教書成績和學術水平,如夠格,即升為正教授。我能進入北大,已感莫大光榮,焉敢再巴蛇吞象有什麼非分之想!第二天,我以副教授的身份晉謁湯用彤先生。湯先生是佛學大師。他的那一部鉅著《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集義理、詞章、考據於一體,蜚聲宇內,至今仍是此道楷模,無能望其項背者。他的大名我仰之久矣。在我的想象中,他應該是一位面容清癯、身軀瘦長的老者;然而實際上卻恰恰相反。他身著灰布長衫,圓口布鞋,面目祥和,嚴而不威,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暗想在他領導下工作是一種幸福。過了至多一個星期,他告訴我,學校決定任我為正教授,兼文學院東方語言文學系的系主任。這實在是大大地出我意料。要說不高興,那是過分矯情;要說自己感到真正夠格,那也很難說。我感愧有加,覺得對我是一種鼓勵。不管怎樣,副教授時期之短,總可以算是一個記錄吧。
回到祖國(2)
思想鬥爭
我在這裡講的“思想鬥爭”,不是後來我們所理解的那一套廢話,而是有關我的學術研究的。我曾多次提到,在印度學領域內,我的興趣主要在印度古代及中世佛典梵文上,特別是在“混合梵文”上。上述我的博士論文以及我在哥廷根寫的幾篇論文可以為證。然而做這樣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專業的專著和雜誌。哥廷根大學圖書館和梵文研究所圖書室是具備這個條件的。在哥廷根十年,我寫論文用了上千種專著和雜誌,只有一次哥廷根缺書而不得不向普魯士國家圖書館去借,可見其收藏之富。反觀我國,雖然典籍之富甲天下,然而,談到印度學的書刊,則幾乎是一片沙漠。這個問題,我在離開歐洲時已經想到了。我的所謂“思想鬥爭”就是圍繞著這個問題而開始萌動的。
我雖少無大志,但一旦由於天賜良機而決心走上學術研究的道路,就像是過河卒子,只能勇往向前,義無反顧。可是我要搞的工作,不是寫詩,寫小說,只要有靈感就行,我是需要資料的,而在當時來說,只有歐洲有。而我現在又必須回國,顧彼失此,顧此失彼,“我之進退,實為狼狽”。正像哈姆萊特一樣,擺在我眼前的是:走呢,還是不走?That is a question。在激烈的思想鬥爭之餘,想到祖國在災難中,在空前的災難中,我又是親老、家貧、
《季羨林自選集:我的心是一面鏡子》 第15部分(第1/4頁),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